兽医白无常

深秋季节，即便是中午也暖和不到哪去。人们大多穿上了秋裤，全是秋装的人流里，身上还穿着短袖的老太太显得尤为乍眼。
口罩男子感受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微微皱眉，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老太太身上。
外套披上身，老太太颇感意外，抬眼看那男子，眼泪又要往出涌，想说话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微微摇头，意思不用了，我没事。
男子眼角看着身后，不耐烦道：“穿着吧！”
医院里，似乎并没有人跟上来。
口罩男子左顾右盼，见没有人跟着，这才一头钻进了旁边的居民小区。
穿梭在居民楼中，一直走到另一条马路上，男子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路边一辆老款的丰田凯美瑞车灯闪了一下，男子过去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老太太上车。
搀老太太坐进去，关上车门，他绕到了另一边。发动车辆，打开暖风，开了能有分钟，车里温度上来了，老太太这才暖和过来。
“妈，不是我说你，非得较什么真啊你，当着那些人的面你和我来劲，害得我又多花500！”
老太太扭头看向儿子，颤抖着嘴唇道：“满仓，咱做人得讲良心啊！”
男子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妈，讲良心已经过时了！现在什么玩意不讲钱啊？你跟他们讲良心？他们医院最黑了你不知道，小刀宰你的时候他们讲不讲良心？”
老太太几次张嘴，或者是不善言辞，或者是因为两个多月没说过一个字，语言功能退化了，嘴唇哆嗦，可是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索性把头扭向车窗外。
“妈，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不知声，车窗倒影中，可以看到她的眼泪再次滚落。
“妈，不是我愿意把自己老娘扔在医院里不管，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这时候凯美瑞已经驶出了临山县城。郊区的省道上，男子找了个方便的地方把车停下，身体往后一靠，口罩也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才不到30岁的样子。
“妈，这些天……委屈你了。”
本来已经面如死灰的老太太，就因为这一句话，再露动容。
“妈，不是当儿子的心狠，您当时那个病，进了医院，往手术室里一推，那就算把人绑架了，要十万八万也是他！我拿什么给啊？我只能走！现在有规定，医院不敢见死不救！你看我现在有房有车，咱根上不还是穷人嘛？穷人得不起病啊！不用这个办法，我怎么救你？”
老太太低着头，心里想的是：如果当时病发一直没能醒过来，就那么死了，或许也挺好。
因为有一种痛，叫生不如死。
“你看我住着三居室，那是人家的！你看我开着小轿车，也是人家的！房本、行驶证写的都是人家的名字，你看我外表风光，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啊！熙熙怕我在外面乱来，兜里只给我留一百九！我真没钱啊！”
说到这，叫“满仓”的男子叹了口气，其实满仓只是他的小名，他大名叫米乐。
“那天把你送到医院，我找熙熙要钱，她跟我说，你妈病了得花钱啊，那把咱结婚的时候，你家给的彩礼退回去，给你妈看病吧！我……我没话说啊！”
老太太听到这也把头低了下来，眼泪噼里啪啦的流，她心里清楚，当初儿子结婚的时候，一分彩礼都没拿！
“妈，儿子没本事，办婚礼的钱是人家出的，摆酒席的钱是人家出的，就连结婚戒指都是人家拿钱买的！我……我心里有多难……妈，您还不清楚吗？我心里有委屈说不出啊！”
老太太低头垂泪。
说不出……
这种感觉她太有体会了，她一个人在医院里，两个多月，一个字都没说！
“妈，把您一个人扔在那，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我……”米乐说着，捂着脸再次痛哭了起来，“我没办法呀！”
儿子这么一哭，老太太眼泪又止不住了。
“穷人，就是这个命啊！在农村，这样的事咱见得还少吗？不是当儿女的没良心，是没办法啊！妈……你别生我气，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动情，米乐仰在座椅上，泣不成声。
两个多月都没说话的米老太太，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妈不生气……”
母亲就是这样，不管孩子犯了什么错，一句“妈你别生气”，都能够得到原谅。
车上，母子俩眼泪都流成了线，米乐伸出手，过去把副驾驶的母亲揽进了怀里，安慰道：“妈，其实我在医院那，那是演戏呢，不那么说，他们不能让咱娘俩走！”
老太太点头：“妈知道。”
“妈，我也知道那样挺不要脸的，可是这世道，脸面太贵，咱要不起啊！”
老太太痛苦的闭上眼睛。
良久，母子俩才算从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算了，妈，不说了！这都是咱的劫难，好歹都过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之前的事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宁愿相信孩子有不得已的苦衷。
“从小您就盼着我出人头地，什么都让我争第一，可是不走上社会你不知道，咱一个底层孩子要出人头地太难了！这社会不是说你有能力就能奔出来的！人家有爹的靠爹，我能靠什么？你多少年的努力抵不上人家一句话！”
“说攀附也好，说我图她家势力也罢，能娶到熙熙那就是我的本事！可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您也不能说让我离婚吧？真要是被人家扫地出门，我连工作都保不住！”
儿子说这些，老太太也是唏嘘不已。
当年，孩子能找到人家局长家的千金，她当然乐得合不拢嘴。她也怕自己一个下岗的老太太去那些大场面给儿子丢了人，不去也挺好。本以为儿媳妇过门后能来看看自己，可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一直到现在，也只是看到了照片。
儿媳妇长得真俊。
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人家有点不待见自己，这也没办法，门第不同，硬往一起凑合也没意思！老人一辈子活啥呢？不就为了儿女活着吗？他们小两口好好过就行。
儿子养大了，就是别人的了。
车从临山县，开回了北玄区，老太太在这住了大半辈子，街路都很熟悉，发现该拐弯的地方儿子并没拐，开始还以为儿子要带她吃饭，可是没想到，车子钻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区，周围并没有饭店。
“满仓，这是要去哪啊？”
“下车吧妈，这是我新租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