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白无常

人没有想死的，只不过都有想死的时候。
百草枯作用于植物的茎叶，喷上去之后，24小时内，植物便会逐渐发黄，枯萎，生命也是一样。
第一天晚上还好，从第二天开始，楚阳便出现了呼吸增快，血氧饱和度下降的状况，供氧之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洗胃、导泻、灌流，大剂量的激素和抗氧化剂，百草枯没有解药，只能用常规手段，减少体内的毒素，但已经被身体器官吸收进去的，医生也无能为力。
虽然送治很及时，而且前期做了有效的急救措施，但因为摄入量过大，病情并不乐观。肺是靶向器官，也就是说肺会主动摄取百草枯毒素，引起肺水肿和肺出血等症状，即便控制住，一两天之后，肺纤维化也难以避免，最终结果就是肺像个丝瓜瓤子一样，失去功能，而人则被活活憋死。
第三天，楚阳因为严重的口腔溃烂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通过手机上打字来和老白交流，脸上也因为黄疸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色。
“哥，算了吧，我想出院。”楚阳在手机上输入。
三天来，白长生一直陪在女孩身边，看到这行字，让他心中一痛。
“别想躲，该受的罪你的受着，熬过去就好了。”
楚阳勉强一笑，手机上继续输入：“哥，不用骗我了，看护士的眼神我就知道没救了，咱俩素未平生，你已经为我花了不少钱了，算了吧。”
老白勉强笑了笑，道：“医药费是我垫付的，你以后挣了钱得还我。”
楚阳眼睛有点湿润，继续输入文字：“我下辈子暴打你。”
老白那张哭笑不得的脸更加哭笑不得了。
楚阳吐了吐舌头，运指如飞：“报答，都怪输入法……”
“别想赖账，你的账单我都给你留着，算利息的！等你好了，甭管你是偷是抢，都得把钱还我！”老白“恶狠狠”道。
“哥，我妈说，让我把亏的欠的都还上，干干净净的回家，欠你的，我恐怕还不清了。”
老白神色一暗，“唉，小小年纪，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楚阳先是在手机上输入“我妈不要我了”，可是想了想又删除掉，之后写“我没有家”，这次没输入完就删掉了，翻来覆去，改了好几次，最后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是贼。”
贼而已，并不该死。
就连生死簿都不认为入盗门的楚阳是坏人。
老白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楚阳想了想，在手机上输入：“我的眼睛很漂亮，我想死之后把视网膜捐出去！”
老白点了点头，并没有忍心告诉她，其实百草枯中毒的病人，因为毒素腐蚀性太强，角膜是无法捐献给他人使用的。
“还有吗？”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手机，似乎在思考，不一会儿，便有几滴眼泪落在了屏幕上。人之将死，总会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不甘。
“我妈说，让我把亏的，欠的都还上，我想找到之前的失主，和他们说声对不起……我想干干净净的走。”
老白苦笑一声，道：“可以。”
到了第四天，楚阳的呼吸更为窘迫了，总觉得憋得慌，护士给上了呼吸机，这才让她略微好过了一些，趁老白不在的时候，偷偷问护士，自己还能活多久。护士当然不可能回答，只能婉言回避。
第五天，楚阳已经完全不能进食了，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呼吸机也渐渐失去了效果，笼罩在患者头上的那个令人窒息的塑料袋开始越收越紧。
“哥，救救我，我不想死！”
病榻旁的白长生红着眼圈，问道：“不想死，为什么要喝下百草枯？”
“我后悔了……”
喝这种毒药，或许致死率不是百分之百，但后悔率一定是。
老白长叹一声，道：“如果可以重来一回，你希望做什么？”
女孩一愣，继而陷入遐想。
她并没有继续打字，脑子里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或许，下辈子，她会有一个圆满的家庭，爸爸，妈妈甚至还有爷爷和奶奶，蜜罐里长大，可以尽情的向父母撒娇，之后做一个懂事的乖女儿。
“哥，嘴里火烧火燎的，我想吃冰棒……”
之前老白所描述的痛苦，楚阳已经体会到了，塑料袋就套在头上，可是说什么也取不下来。嘴里，胃里都是火烧火燎的，舌头溃烂了将近一半，溃疡面触目惊心，连口水都不敢吞咽。她真的后悔了，不想死，更不想这样痛苦的死去。
像活埋一样……
冰棒含进嘴里，似乎好过了一些，这可能就是人生最后一点点幸福。
楚阳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丧失，生命仿佛是秋日的落叶，天边的夕阳。落日，夕阳，那一日秋风瑟缩，感物情伤。
想到秋风，似乎呼吸顺畅了许多，几日来一直套在头上的那个塑料袋被人摘了下来，低头看，火焰跳动，纸灰尚未燃尽，半瓶啤酒还在手边，而另一只手上，抓着尚未开封的百草枯。
时间又回到了那一天！
这是怎么回事？楚阳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看了看手中的农药瓶子，吓得一哆嗦，赶紧扔开。
呼吸顺畅了，嘴里也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感觉一下舌头，并没有溃疡，再次确认了一下周边的环境，不是在医院里，而是那天的山坡上！
几步过去，把刚刚扔掉的农药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满的。
的确还没喝！
一瞬间，世界完全不同了，之前的沮丧、颓唐一扫而光，即便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即便眼圈还是红的，女孩却笑了。
不用死了。
活着，真好。
妈妈不认我——她只是现在不认我而已，就好像我之前想死，可是现在就改变了注意，妈也会改变主意的！
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楚阳想罢，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小心地熄灭了火堆，抬眼再看西沉的太阳，很美，但它不久之后还会升起来的。
一溜欢快的小跑跑下山坡，沿着乡间小路，再次回到了院子门前，白长生的那辆猛禽依旧停在院外的柳树下，墙角的那一堆木炭并没有人动过。
一切都那么真实，而一切又都那么虚幻。
院子门开着，楚阳没敲门，迈步就进。
亏的欠的，我会慢慢还，不过妈得先认！
孩子的吵闹声在里面传了出来，进门一看，正见白长生，拎着一个大兜子，给弟弟妹妹们正发雪糕，扭头见楚阳进来了，老白呲牙一笑，从兜子里拿出一支老冰棍递了过来。
“来，你要的冰棒。”
——————
第20章补发出来，又莫名其妙的和谐了，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修改，至于未修改版本去哪看，你们都懂得。觉主老刀，微信公众号，回复“欢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