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女郎送了上来。经过一番梳洗整理,他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和雪白的绷带,虽然仍是密密地缠着头脸,但也有些焕然一新的意思。这么看来,这少年分明四肢修长,秀骨清癯,本该是个极好的苗子。然而,如今却是一副勾腰垂首的畏缩模样,谢怜忍不住心中难过。
他拉着那少年坐下,道:“小萤姑娘临终之前那几句,也算是有意将你托付于我。我问问你的意愿,从今往后,你可愿意随我修行?”
那少年愣愣看着他,似乎不怎么敢相信。谢怜又道:“我那边虽然条件不算得好,但保你不必再东躲西藏偷食挨打还是没问题的。”
他说这话时,却没发现一旁的花城乜着眼睛,冷冷地盯着萤,目光里尽是审视的意味。那少年目光里又是迟疑,又是期待。谢怜知道他可能还是不太敢信,心想还是多说说话,慢慢来,又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记着小萤姑娘,给自己取名叫做‘萤’,这很好。永安国国姓为郎,不若今后你便得一个新姓名,叫做郎萤?”
那少年缓缓点头。这时,从他腹中传来一阵咕咕之声,他又立刻把头埋下。谢怜心想:“他大概已有几百岁了,也不知是何机缘巧合化为活鬼,留在这世上,也不知是续命还是受罪。”正想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却见极乐殿外涌入许多曼妙女郎。
这些自然是花城安排上来的。每名女郎手中都托着一只玉盘,玉盘中是各sè佳肴、美酿、鲜果、小点。她们走马灯一般绕着大殿走过,每一个经过墨玉塌时,便将手中的玉盘奉上,置于桌上。郎萤光是看着,却不敢动手,谢怜便推了几个盘子到他面前,他这才慢慢拿着吃起来。看着这少年的模样,谢怜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幕。
也是一个脸上都缠满了绷带的少年,浑身脏兮兮的,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供盘,低头偷偷吃着盘子里的果点。
这是他许多年以前见到的一幕了。大概是因为和面前这一幕有些相似之处,才在此刻让他记起。谢怜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画面从脑海中驱逐。这时,一名女郎送上了酒盏,花城在他面前的玉盏中斟了一杯,道:“喝一杯?”
谢怜方才心中有事,分了心,随手接过便往口里送。甫一入口,才知是酒,目光转了回来。谁知,这一转,刚好看到花城背后,那送酒的女郎对他抛了个媚眼。
他当场险些就喷了:“噗——”
还好他那一口酒已经咽了下去,什么都没喷出,只是把自己呛到了,咳嗽不止。郎萤也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糕点掉到桌上,谢怜边咳边对他道:“没事。没事。”
花城则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怎么回事?可是这酒不合你的口味?”
谢怜忙道:“不是!酒很好。只是我忽然想起来,修我此道,须得戒酒。”
花城道:“哦?那是我的不是了,没考虑到这个,教哥哥破戒了。”
谢怜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忘了。”
他揉了揉眉心,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朝大殿中心方向瞅了一眼。那名送酒盏上来的女郎背对着他,袅袅娜娜地往前走去,那身姿步态,当真风情万种。花城只顾做自己手头的事,或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根本不看一眼这些美艳的女郎,自然也没看留神这些女郎的脸。然而,谢怜方才无意的一瞥,却是看得分明。那送酒的女郎,岂非正是那风师青玄???
风师大人为了潜入极乐坊,竟然不惜化为女相混进来……谢怜着实被那一个媚眼惊得不轻。这时,听花城随口说了几句,道:“修道么,我以前以为是求个潇洒痛快。若是要戒这戒那,倒不如不修。你以为呢?”
谢怜镇定极快,若无其事地接了话,道:“那要看修的是什么道了。有的宗派并不讲究这些。但修我此道,惯例是要戒酒戒yín。酒可偶尔为之,后者却是万万不犯禁道。”
他说到“戒yín”二字时,花城右边眉微微挑起,说不上是个愉悦的神情,还是觉得有点麻烦的神情。谢怜又道:“其实,还有一样戒嗔。如赌场内大喜大悲,极易生嗔,也应当戒了才是。但如果能把握心神,输赢不惊,便不必刻意戒赌。”
花城听了,哈哈笑道:“难怪哥哥还有兴趣到赌坊去玩儿了。”
绕来绕去,谢怜终于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这边来了,道:“说起来,三郎的赌技当真是神乎其神。”
花城嘻嘻地道:“运气好罢了。”
“……”谢怜听了,想到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轻咳一声,道,“你看,我就……我实在是很好奇,不知这投骰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秘诀?”
如若没有,那面具人也断不会一把便能掷出两个六。花城却笑道:“秘诀自然是有的,只是非一日之功。”
谢怜多少也料到了这个回答,如此一问,本来便没抱太大希望,正打算再想想别的法子,却听花城又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速成的法子,包哥哥得心应手,百战百胜。”
谢怜道:“什么法子?”
花城举起右手。第三指系着红线的,正是这只右手,那一缕红线在手背的一面打了一个小小的蝶形结,甚为明艳。他将这只手伸出,对谢怜道:“手给我。”
谢怜便给了他。花城握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翻手丢出两个骰子,道:“试试看?”
谢怜顿有所悟。心中默念双六,取了骰子一丢,滴溜溜,果然是两个鲜红的“六”。
再抬头,谢怜道:“原来运气和法力一样,也是可以借的。”
花城笑道:“下次哥哥若是要和谁赌,先来找我。你要多少,我借多少。”
鬼市内似乎常年没有白日,永远是黑夜,两人又相对着胡乱玩儿了几十把,谢怜道他有些疲乏,花城便起了身,先令人去安置郎萤,再亲自带谢怜去了客居。他如此体贴,谢怜却想到待会儿要在极乐坊内探秘,望着那红衣背影缓步远去,总觉得分外内疚。他关上门,坐在桌边,扶着额头,心想:“希望此事当真与三郎无关,待查明真相,我立刻向他坦白道歉。”
坐了没一会儿,果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幽幽地唤道:“殿下……殿下……”
一听这声音,谢怜立即上去开门,门外那人一下子蹿了进来,正是师青玄。她还是那副鬼界女郎的装束,一身轻薄的纱衣,腰身束得纤细,一进来就滚倒在地上,化回了男身,捂xiōng口道:“窒息!窒息!我的妈,我要被这玩意儿勒死了!”
谢怜反手关上门,一回头,看到的画面就是一名男子穿着一身妖里妖气的紫sè纱衣,躺在地上狂撕自己穿的抹xiōng和束腰,完全无法直视,捂眼道:“风师大人……风师大人!你不能换回你原先的道袍吗?”
师青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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