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噬长空

“罗元，永别了……”
“永别了……”
橘红天空，元气山脉，触之凉如冰，闻之味若水，一个声音不停地于罗元脑海停留、旋转、搅动不止。
一个怀抱婴儿的男子正躺在千丈红河之岸，斑纹石虎、琉璃巨雕、橘红水蛇都围聚在他的身旁，却出奇地不再似之前那般互相撕咬，反而一只只十分平和，一起注目这躺在地上的男子。
罗元缓慢地睁开双眼，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他意识尚没有完全苏醒，肉眼所见一片群兽，尚还有梦中的感觉。
只是怀中分明有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温热的气息传来。
罗元呷头一看，竟见一个半岁大的躶体婴儿正躺在自己怀中，婴儿睫毛狭长，鼻端玲珑，嘴唇红润，皮肤如玉，长得真是好看十分，睡得也十分静谧。
可罗元脑海却突然一炸，瞬间清醒了过来，刚才一幕幕景象于他识海中呈现，一幕幕记忆涌入脑海，可是，我怎的还没有死？
他怀抱婴儿，陡然立起身来，身旁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灵兽被惊得齐齐退后一步，见罗元并没有十分∠☆∠☆∠☆∠☆，狂暴，又好奇地重新拢聚过来。
“苏雪沫，胤洁……”罗元记忆慢慢恢复，好一会儿，才突然两眼圆睁：“是魔女胤洁！”
是了，一定是魔女胤洁将极其浓厚精纯的龙脉之息与她圣灵体之身混于一起，才骗过了混沌灵剑对这冥宗龙脉相隔数十万里的精准刺杀，否则这一片龙脉世界没有了龙脉之源，现在哪里还会好端端存在这里？龙脉世界不存，无尽魔地的亿万生灵，如今又哪里还有活路！
罗元定定地看着红色河流缓缓流淌，那里面倒影如流，也一定是她，生死存亡之际费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抓住了最后那眨眼的时间，将自己与这龙脉婴儿使用心魔遁地法决一同送出了万里之外！
她甚至必须为这龙脉婴儿而死，否则因救罗元而导致纳灵阵的失效，会让她永远背负将整个无尽魔地葬送手中的痛楚。
她最后一定还有许多话，许许多多的话要对罗元讲。
可所有的声音都没了，罗元醒来，唯有一句一直藏于识海之中久久不消。
仅这一句永别么？罗元双目清灵，透过橘红色的山脉，仿佛看入了那无穷无尽的龙脉世界，仿佛看穿了这无穷无尽的橘红色天空！
“她一定是被混沌灵剑毁灭于虚空之中，三魂尽散，七魄尽消了吧！”罗元定定地立在那儿，一时不能动弹，元风拂来，暖洋洋而舒服，他立在那儿，一时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是谁，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双目之中，唯有那无边无际的橘红，以及透过层层龙脉山界后的那道紫色身影。
嗡嗡声响起，那后来被罗元封禁在乾坤腰袋之中的绿蚁灵剑飞舞了出来，围绕罗元身体四周，穿梭不止，它偶尔会在快速的穿梭中突然颤栗，仿佛被化为实体的元气拌了个跤，它于空中穿梭得越来越快，可方向却控制得越来越差，不停地拐弯，不停地扭转，不停地上下飞腾，不停地左冲右撞。
终于，绿蚁灵剑重重地摔在了橘红色的灵石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剑吟，抖了一抖，却不再动了！
龙脉婴儿依旧熟熟地睡着，仿佛世间一切都不能让它睁开双眼，罗元的呼吸也随着婴儿的呼吸起伏着，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的呼吸声。
剑，也不再动了。
灵兽盘旋飞舞，却都不愿意离开，它们本能地喜欢这个带着婴儿的人类，它们对这站立不动的人类没有丝毫的敌意，它们围绕他时而奔跑，时而窜动，时而上下翻腾，时而，有些轻灵活波的鸟儿，还会立在这个人类的头欢快地撒着娇儿！
又过了许久许久，这一片生灵对这突然进入此地的人类也失去了兴趣，他渐渐地与周围毫无生命的石头并无区别了！
沧海桑田，灵兽舞动，万物更替，本性横移，龙脉世界又回到了互相撕咬、成长又丧失的轮回之中！
罗元却依旧没有醒来！
勿管初夏秋冬，勿论正道邪魔，勿理灵兽涌动，勿思剑意成珠。
却见那冥冥之中、藏于识海之内的悬山渐渐划开，重重云雾烟消云散，一颗纯白玉珠露了出来，那珠子之上本被苏雪沫耗费修为修补的剑意玉珠竟又展露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缝开而不合，动而不止，越来越大，由主分支，越来越多。
“嘭！”地一声，剑意破碎，识海之中一片虚无。
罗元依旧矗立于地，身躯如同雕像，龙脉世界时而传来灵兽嘶吼、山川轰鸣，都不入他的六识之中。
或许，他就会如此一直站立，直到完全成为龙脉世界的一部分，完全融入了虚无之中，也与那死亡无异。
或许，有一天他会睁开双眼，与灵兽逐龙，与元气嬉戏，完全融入单纯如同静止的龙脉世界，却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或许，有一天他重回玄黄世界表面，与天地同游，与万物同生，与自然同死，却也与从未存在过无异。
他的双手渐渐僵化，开始显露出橘红的颜色，他的眼睛映入的红云渐渐深入他的脑海，变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他流淌的血液越来越慢，慢到已经无法意识到时间的流动。
终于，他整个人化为一片橘红，血液毫无动静，呼吸静止，双目凝滞，体息寂灭，气种之内的金龙也渐渐伏息，闭上了双目。——他化为了一个真正的雕塑！
却听得“叮”一声，躺于地上的绿蚁灵剑突然苏醒，它盘旋而上，于罗元雕塑周围飞舞，嗡嗡剑吟声不止，似想将罗元唤醒，许久许久，罗元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绿蚁灵剑急了，便将剑刃于罗元身躯上来回切刺，可纵然留下一两道刻痕，罗元又哪里还能够醒来？
龙脉婴儿依旧熟睡着，鼻息均匀无比，静谧祥和，仿佛世间一切，恩爱情仇都与它无关。
绿蚁灵剑突然发现了婴儿，一种无比的愤怒生了出来，它也不知害怕，也不会考虑后果，只突然想到罗元与魔女皆因它而灭，一种无与伦比的怒意生出，便看到它化为一道绿光，直直刺向罗元胸前的婴儿眉心之处。
“咚”地一声响，绿蚁灵剑却没有在婴儿眉心留下一丝刻痕，反而被弹出数丈远，摔得叮当不止！
它一跃而起，又化为一道绿光，于这灵气充沛无尽的龙脉世界之中，费尽所有的力气，一剑一剑，刺向了婴儿眉心。
整整刺了一万八千剑！
婴儿呼吸陡然停止！
“轰！”龙脉世界无数灵兽陡然停止所有的动作，齐齐望向罗元方向，看向了罗元胸中那稚嫩、漂亮、半岁大的婴儿身上！
婴儿终于睁开了双眼，如星刺芒，如日刺光，耀眼深邃的目光只存在了不到眨眼就一闪而逝，却听得婴儿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声音嘹亮无比，传遍了龙脉世界每一个角落。
无数灵兽层层拢聚过来，元气红河化为一条液体巨龙，山脉倾斜朝向，竟将罗元与婴儿层层围住，其不知多高，不知多厚，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了罗元所处的一缕空间，除此之外都是无边无际的山脉、不可计数的灵兽、巨大到不可见边际的液体巨龙！
婴儿眼泪没入罗元身体之中，便看到他已然化为石头的身体终于缓缓变化，颜色蜕变之下，气种重新运转，金龙缓缓睁开双眼，血液流动渐渐加快，体息渐渐恢复，那粘于耳际的石化长发渐渐随风而起，飘飘洒洒。
识海之中，虚空云雾渐渐拢聚，那些核心处的云雾互相吸引、汇聚，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密，不到片刻，竟又化出一座悬山来，这悬山与之前一般大。
那悬山产生后并不停止，整个山头依旧蠕动不止，仿佛在绕着核心处不停旋转，不知何处来的一红芒，自山落入山体之中，渐渐到了悬山最核心之处，便看到那核心处突然化为层层气雾，气雾互相碰撞，互相纠缠，互相旋转，变成了一个似球形、又似圆形的漩涡。
漩涡越来越快，渐渐的，气云化为了一个拳头大的红珠，珠子表面纯红，光滑无疵，周围隐隐有空间扭曲、视线模糊。
束意破碎玉珠失，一道悬山自生缠。
便见罗元深吸一口长气，良久不曾动弹的双眼，终于睁开来。
“哇哇……”婴儿声音越发大了，可随着它越哭越大，本来如同朝拜般的龙脉世界反而渐渐散了开来，山恢复了叠峦的形状，水龙化为一条条间隔的红流，灵兽变成了独自的个体，于追逐中嘶吼嚎叫。
罗元静静地盯着那哭的不像样子、眼泪横流的婴孩儿，缓缓伸出空出的左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便看到婴儿立马停止了哭泣，瞪大了滴溜溜的双眼，静静地与罗元对视着。
绿蚁灵剑静静悬浮在罗元与婴儿身前。
罗元眯着双眼，看了看双目清澈的婴儿，却仿佛看到了那个哑巴，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何尝不是这种眼神？
死，这便是死么？生，这便是生么？
罗元嘴角轻轻呢喃：“她走了，为你而走，你可是为她而哭？”
却没想到婴孩儿反而突然嗤地一声破涕为笑，伸出胖嘟嘟的右手朝罗元衣襟抓来！
罗元摇摇头，将她的手拂开，却看着那于无尽龙脉世界中流淌不止的红色河流，嘴角终于于这转眼不知过了多久的时光中，露出了一丝微笑。
“屁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