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噬长空

咸风吹拂，一人一剑，于那岸边小山上久久站立。
从翠林的蝎王潭重新到达冥海，于罗元现在不过是咫尺之间，终究是不同了，归墟境一日万里，寿命千年，一切终究是不同了。
那绿蚁剑似乎灵性越发旺盛，有时候都不需要罗元召唤，便从那乾坤腰袋之中自发飞了出来，就像现在，它正静静悬浮在罗元身前，缠绕在它身旁的绿云如同活物，于这空中肆意翻腾着。
一望无际的冥海，又或者本质显化后巨大无比的黑池，于罗元眼中都变成了一般模样，时不时一阵微风吹来，就将罗元的双眼刺得隐隐生疼。
当时就是在这儿，自己还在失忆之时，胤洁于云遮长空之下显出三种让罗元感受完全不同的形态来，她走近时，他曾后退一步，她再近点儿，他便驻了足，而后，当她近到要与罗元纠缠伴随，永世不绝的时候，他就将那把师父赐予自己的宝剑刺穿她的心扉，绝情逃离。
仿佛感觉到罗元内心所想的一般，绿蚁剑又似之前那般，嗡嗡响个不停。
当时也是在这儿，绿蚁剑被罗元失手掉落在地的一刻，所撞上的石头如同混沌中的一声拍悟，它的灵性蹙然点化，学会了自动跟随到罗元身边。
罗元柔和地看着悬浮在自己身前、奇异地生出灵性的绿蚁剑来，它才刚生灵不久，仿佛还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或许，它生灵的第一刻起，罗元便是它的父亲，而那魔女胤洁便是它的母亲，父亲要杀母亲，孩子或许才是世上最痛苦的人，那绿蚁灵剑数次发出的悲鸣似乎就是它无声的呐喊，何况，那魔女胤洁的血液，绿蚁灵剑也因罗元的强迫而全身浸透着。
冰凉如斯！
罗元心中一颤，他伸出右手，要将绿蚁剑握在手中，可那剑却陡然一转，轻悄地躲过了罗元的抓取。
“你是不肯原谅我么？”罗元盯着长剑小声道，他在宗门古籍中看过关于剑灵的描述，可那古籍写的模模糊糊，说得那剑灵的产生有数种不同的方法，可一种也没点出来，如同没说一般。但关于剑灵产生后的天性反应却说得很是清楚，事实上，剑灵刚出生的时候与幼儿的性子是极其相似的。
可它毕竟还不是完全的剑灵，而仅仅是一缕灵性的意识自剑身而生，所作所为都仅仅是凭借本能而已，它还不能听到人的声音，也不能感觉人的五识，所以便是罗元说再多的话，绿蚁灵剑也是完全听不懂，也不会去听的。
罗元苦笑一声，缓缓念动法决，手微微一指，一股自体内气种所散的元气便没入了不远处绿蚁灵剑的本体之中。
罗元的气种与绿蚁灵剑相伴相生了相当长的时间，熟悉的感觉一旦传来，绿蚁灵剑便再次本能地化为一道绿光，钻入了罗元的乾坤腰袋之中。
“人恨恩仇，剑影刀山，既做了，我便不会后悔！”罗元想起了，那从小虐待自己的肖迦对橙红所说的话。
那是罗元记忆中的第一次被痛苦折磨昏迷后，醒来时听到的肖迦坚决的声音。
从那以后，他再无一天宁日。
既做了，就不必后悔。
罗元眼神清冷，手微微一指，一滴血液自乾坤腰袋中飞出，可这血液并非如同自己的鲜红之色，而是清冷无比的紫红之色，那是一剑穿心后胤洁留在剑上的血液，被罗元收集在自己的乾坤腰袋之中。
他回忆起胤洁所做引气之阵，口中念动自己虽然不懂意思却完全记在心中的口诀，手势连连变幻，便看到那血滴破碎，渐渐化为一片血雾，在罗元身前不足一尺的范围上下翻动着、旋转着。
罗元不知道这种方法究竟能不能破开这冥海禁制，让自己能看透阵法，安然无忧地通过冥海，但罗元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够依仗的渡过冥海的快速方法，如果不能，恐怕他就要设法绕过这狭长无边的冥海，而沿北部，靠近白龙天池的九曲山脉度过了，可北部山脉向来人烟罕至，就是因为靠近白龙天池，连带周边地处也凶险了许多，而且即便罗元从那边转折回来，恐怕也难以赶上苏雪沫他们一行到达无尽魔谷的时间。
罗元不知晓师门为何会派如此多的内门精英弟子赶往无尽魔谷，本来师门所说出去外缘魔物的说法早不被罗元相信，可他也想象不出师门究竟要干什么。
但他唯一确定的是，冥宗已然知道七星剑宗的目的，而且据胤洁所说，那个叫做炎魔嗜血上尊的魔头，很有可能就埋伏在无尽魔谷周围。
冥宗三上尊之一，便是没有化剑大成，也绝对差不了多少，若是此时苏雪沫贸然前去，必定是有去无回的结局，他必须提前赶到无尽魔谷之前截住苏雪沫。
血雾翻腾，渐渐的，一双熟悉的红眼再次出现在罗元眼前，一闪而逝。
罗元识海一震，果然自己用胤洁的血液对破这冥海幻象有用，眼前的碧蓝大海突然又变成了一个巨大到无边无际的黑池，里面浊泡翻腾，又似一个个漆黑、如同来自地狱的人影的哀嚎，都怒目圆睁，口中凶戾，齐齐朝罗元看来。
似是这次因为罗元自己运使阵法而非胤洁本身的原因，罗元看到了比上次更多的东西，在那双红眼飘过后，非但是罗元身后的大海变了颜色、云朵变了形状，便是那血雾化眼处，一个极其熟悉的景象传了过来。
罗元看到的，并非其它任何他所以为的奇怪事物，而是最熟悉的身影，那便是依旧在无尽魔地带领一众弟子穿梭的苏雪沫等人，正于血雾中显现出影响，仿佛罗元此时不是位于冥海之岸，而是位于他们的高空一般。
隔空视物，怎会因为识破幻境就能看到自己想去的目的地的情况？
罗元凑近了些，渐渐的，他透过那苏雪沫的身影，竟然继续看到了更下面扭曲无比的景象，那是一条条甚至是形状也看不清的路，它扭曲在时空之中，时而泛出鲜红之色，时而又显出高贵的紫色，时而又是淡蓝的天空颜色，端是奇怪无比。
罗元感觉到，自己的识海青藤竟然罕见的自发动了起来，渐渐立于罗元头顶，匍匐的嫩芽也舒展开来。
扭曲的路途渐渐清晰，罗元的视线随着路线前进，渐渐的，路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深，路途的旁边也变得越来越暗，仿佛沿着路途走向的不是平面，而是地底一般，路的分叉也越来越多，意识于其间行走，如同遇到的不是一条条路，而是一张交织无数宽的巨大蛛网一般，让人摸不清源头。
罗元沉浸其中，时间都完全忘记，一路向下越来越远，不知究竟过了许久，罗元感觉自己的意识经历了无数的分叉、无数的路途，却终于在已经完全黑暗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光源，他控制意识快速向那光源行去，却就在触碰那光源的一刹那，突然身子一软，识海快速翻动起来，那立于罗元头顶的青藤竟然无风自动，将罗元整个脑海搅得天翻地覆！
“这究竟是什么？”罗元心中骇然，从来没有一刻，他有如此飘忽、身体、甚至意识都不能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他本来只是想照胤洁那般画符引气之法勘破冥海幻境好通过冥海而已，谁曾想藏于自己脑海中的青藤会突然自发运转起来，更没想到眼前那红眸一闪之后，会出现如此奇景，看到苏雪沫他们的身影不说，甚至还穿透他们看到了更深处、难以言说甚至难以描绘的地域。
那是什么地方？那无穷无尽的网格，那无数网格尽头的一丝光亮究竟是什么?罗元心中惊奇无比，可他还在惊奇之中甚至来不及思考，没想到意念已经触到那丝光亮，连自己的整个身体、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控制。
一切都变得虚化起来。
比之罗元第一次碰到妙手魔尊的血引之阵更要虚化、更要虚幻，这是一种纯粹的虚无，此刻仿佛除了自己，周围任何东西都不存在一般。
而更加让罗元吃惊的是，罗元感觉自己已经不仅仅是意识，甚至连同这虚化的身体，也按照之前那被引动的意念那般，竟然已然投入了那如同网格的无穷路途之中。
分叉的路线在罗元意识之后飞速闪退，已经完全虚化、甚至已经没有时间概念的罗元，下一刻也是下一年，也是下一个永生般的时间，突然整个投入到那光亮之中。
“兹”地一声，罗元耳朵如同经历了一次超强的音波，耳鼓勃痛的同时，他却极其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不知何处的高空，而肉眼可见，那前方不远的斜山处，正行走着一队身负长剑，多是白衣的弟子。
那是……七星剑宗的弟子，那是……雨伊，那是……苏雪沫！
罗元心中一惊，他甚至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已经“嘭”地一声落到了地面，刺骨的疼痛将他的肉身苏醒，他费劲地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与之前相比没有损失任何东西的身体，依旧有点摸不着头脑。
刚才那只红色眼球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识海青藤一动，会将我整个人带入那普通的引气之阵中，刚才那一堆斜山上的人影究竟是真是幻？
罗元苍白脸色，他实在难以思议，明明自己刚才还没有渡过冥海，怎的现在就来到了那苏雪沫所在之处了，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可似乎还容不得他过多反应，便已见到一道白光突然立在自己身前，带起的风冷而寒，带起的落叶密而瑟。
那是苏雪沫觉察到此地突然的元气异常，第一个赶到了现场。
罗元盯着眼前高挑的人儿，若是假的，怎会逼真如此！
渐渐的，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自己以前无意看到却一直不曾在意的词语：冥道天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