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噬长空

罗元不知晓他此时身在何处，那少女也不过多解释，只是带着他一路向西。
走过小径走大道，走过山泽走平原，走过溪水走河流，他们一路不飞也不跑，就这么慢慢的走，似走了许久许久，也不过走了千余里。
少女在前面优哉游哉的带着路，罗元只识得这一个人，自然也优哉游哉地跟着走。
少女告诉他，他叫罗元，少女还告诉他，她叫胤洁。
罗元记住了，罗元想，只有两个人，不记住就有点白痴了。
他有时候会出于好奇偏离了道路，却总是被少女揪了回来，还威胁他若是不跟着她走，便总有一时会将他抛弃。
罗元还曾与这少女动过手，不过每每被打得服服帖帖，后来自然也不敢再动了。
又翻过一座小山，立于山顶，罗元终于不肯走了，他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天气慵懒舒服，让他不想动弹。
这一路除了修行便是赶路，他的修行速度也十分快，似乎失忆更益于他的精进，短短十来天时间，一条条神念从身上找出，分布于他体内髓海、气海、水谷海与血海之中，分布于脑、膛、胃以及整个冲脉之中，唯有气海中尚有三道神念未曾充满。
三十六条神念只差了三道，而他也不想赶路了！
“胤洁，这里一眼看去，那山路无边无际明显没有尽头，而我们后面，听你所说依旧冰天雪地寒冷无比，要我说，我们就在此地，白天习剑修行，夜晚端坐吐纳，累时伴树而憩，闲时御剑相斗，岂不是好？”罗元这一路与胤洁随行，虽然时不时受到她威胁，但终究明白了她对自己完全没有恶意，他也记不起其它人，纵然时而想起来寻出自己身世，可与胤洁相伴的日子倒也十分快活，这让他并不着急弄情自己的身世。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话，却让紫衣少女呆滞了好一阵，待缓过神来，胤洁才对罗元微微一笑：“我告诉过你我叫胤洁，可你还不知晓我究竟是谁呢，你也还未曾回忆起这世界之大，你的世界又究竟是什么样。”
罗元也微微一笑：“世界之大又如何，这里气候宜人，灵气浓厚，正好适合我们修行。”
胤洁叹了口气，突然认真的看着罗元：“罗元，你所见都仅仅是现在的我，若是我突然变化成另一幅模样，你究竟会不会怕？”
罗元看着那远处以一种肉眼不能见的速度缓缓移动的太阳，有几朵云汇聚在它的周围，渐渐掩盖了太阳的光芒，却显现出另一种美丽来。
“胤洁你说笑了，这人啊，有很多面目，我罗元虽然失忆，但对人会变化这种事情还是不奇怪的，更何况是……怕……了！”
罗元陡然转过身来，后面的话却结结巴巴，再也不能接下去了。
却见那少女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眼神中蕴含着冷艳与神秘，眼中散发淡淡紫黑的光芒，一转眼，人却已非！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罗元忍不住倒退一步，突然握拳，气种运转起来！
不过他回忆起了少女的话，强忍住松了口气，刚刚祭起的气种又缓缓慢了下来，罗元看着那气质莫名的女人：“勿那女人，你可是胤洁？若是胤洁，我可不怕！”
少女淡淡一笑，却见他粉嫩红唇又生变化，变得乌黑起来，而她的两眼中除了紫黑光芒，更装饰出点点红芒，罗元突然感觉身周好冷！
那围绕太阳的云朵终于不小心将太阳完全遮住，天空又黯淡了数倍。
肉眼所见，那少女双眼发出的淡淡红芒，在灰黑的天色中如同吃人的野兽，她的身影、她随风披散的头发，都显得冰冷而具有死亡气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从罗元心中生了出来。
罗元绿蚁剑已经不自觉浮现在身前，气种运转到极限，这一刻，他浑身杀气涌现，面色冰冷，在胤洁形态变化后，罗元也仿佛变了个人！
“魔女！”罗元大声喝一句。
这一喝让胤洁身子一抖，罗元随之一抖，他转而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长剑，不知为何会突然吐出这句话来。
云朵消逝，那少女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罗元有点摸不着头脑，那少女则慢慢走近罗元身旁，她盯着罗元的双眼，缓缓走近，越来越近。
罗元倒退一步，可那少女走得柔和，他便再也退不动了。
她越来越近了，近得罗元能够闻到她身上飘来的香味，近得他看清了她眼中自己一身青衫而高瘦的影像，近得他察觉到她脸颊上纤细的绒毛，近得他感觉到了她近在咫尺的鼻息。
“罗元，我们走得够久了，我们就要出发了。”少女淡淡说道，右手却攀上了罗元的脖颈，些许凉意从罗元脖后传来。
罗元尚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什么叫就要出发了，我们不是一直在出发吗？他张嘴欲问，可还没问出来，就感觉嘴唇一湿，一种奇怪、温润的感觉传来，只轻轻一碰，就分了开来。
罗元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惊得说不出话来。
“铛”地一声，罗元的绿蚁剑掉到了地上。
少女却重新转过身去，不再看罗元，只是遥望那一望无际的天边：“过九曲山脉，渡冥海，于两山成剑处，有一个山河裂谷，谷长宽不止万里，下有河，谷中突显处错落纵横，瀑布漫天，云霞氤雾遍布，罗元，你这些天一直问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我现在告诉你，我们要去的地方，比你现在所在要美丽无数倍，元气也浓厚无数倍，不过对你来说，却也比这个地方危险无数倍！”
罗元疑惑地看着胤洁，绿蚁剑却如同开始生出灵性一般，竟然自发从掉落的地面重新升到空中，钻入了罗元的乾坤腰袋之中。
便看到胤洁答也不答，突然抓住罗元左手，一种奇妙的似气体又非气体般的东西从她身上传到罗元身体之中，罗元顿时感觉身体突然之间没了重量，仿佛一动就要浮起来一般，实在是奇怪无比。
“疾！”胤洁轻喝一声，罗元便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向空中缓缓升腾，这种感觉与自己以剑法大成的境界强行凌空完全不同，一点也没有费劲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与惬意，似那翱翔九天的鸟儿一般，化剑境的凌空是轻松享受的，而剑法大成的凌空非但缓慢，而且极其费劲。
胤洁带着罗元直接飞入空中，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罗元所见，那些参天大树或是杉木野草，都只剩了一片绿色，零落的土皮颜色时而显现，再高些，云雾已经在耳边翻腾，呼呼声越来越大，那下方便是连绿色也变淡了，远远看去，越往东方，树叶的颜色变得越黄，越往东方，大地的颜色却越来越白。
胤洁说的没错，那极东之处，当真是白雪皑皑，虽然上了这极高的空中看不清楚，他依旧能够感觉出来。
至于这么不长的距离却显露出如此不同的环境来，罗元却完全不知晓了。
他们完全入了云中，再高点，便连着成片的白云都在他们脚下向后移动，罗元看着身旁依旧扶着自己的胤洁，她的头发在如此快的速度中竟然没有吹起半分，依旧是垂下柔顺的模样，那头顶上不高不低的竹连发髻，去又让她显现出几分青春、几分俏皮来。
不过对于罗元来说，却是寒冷刺骨，风大得他快睁不开眼睛，他正要开始运使气种，将自身暖和起来，却感觉手臂传来一阵暖流，自己气种顿时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滋润，身上的寒意被驱赶得一干二净，更多了几分暖融融的感觉来，连风也不怕了，他开始重新睁开双眼。
便脚脚下腾云驾雾，哪里还有地面的踪影，却不知道这叫做胤洁的少女该如何判断方向呢。
他们飞了整整一天，罗元知道，这肯定不止一万里了，胤洁手指微掐，便看到两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早就渡过了云层，此时从天上往下看去，大地无边无际，而不远处，则显现出一片蔚蓝大海来。
海看起来无穷无尽，不知道有多远，岸边有绵延的小山包，他们就从天而降，落到了山包之上。
碧波无垠，万里呈咸风，水浪滔滔，拍打碣石，大海壮阔却不狰狞。
“这就是冥海？”罗元与胤洁并肩而立，看着这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并不能看出这大海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当得上“冥”之一字。
胤洁看着罗元，忍不住张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罗元定定地看着，几乎看傻了，明眸皓齿，月眼星眸，说的大概就是眼前的女子了。
他记忆分明已经欠缺，可依旧分得出美丑。
“这冥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波汹涌，若是不明白的人要直接飞跃高空，必定会被红雷劈杀，若是有糊涂的人，纯粹以船渡海，也会被海兽吞噬。”
罗元吃惊无比：“像你我这般的修行人士，海怪也能吞噬？”
胤洁嫣然一笑：“冥海是入我冥宗裂谷的屏障，相传是我门先祖布下绝世奇阵而成，海底更有神兽坐镇，别说是你我这般修行小成的人士，便是那些化剑大成的高手，若是不能掌握诀窍，强行通过冥海，也只有身死道消的结局。”她话刚说完，抬手便是一道黑色元气飞出，这元气入了那海中极速飞行，本来一直平静无比、波澜不惊的大海突然响起一声大吼，紧接着便看到那黑色元气飞过处嘭然炸响，一注高达百丈的水花突然掀起，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出那里面蕴含生灵的恐怖气息，便见胤洁手指一颤，那黑色元气就失了控制，找不到任何影迹了。
“冥海里的生灵尚无人知晓究竟是何物，从没有人能看清楚，也不怕我们修行之人的法术或者宝剑，不过我们只要按照先祖传下的引气之法，通过这冥海就能无碍！”
胤洁一边说着，突然抬起右手，皓齿一咬，便看到食指处现出了一滴殷红的鲜血。
她凝神运气，便看到从她手指破口接连溢出数滴鲜血，缓缓浮于空中，这些紫红色的鲜血如同活物，在空中时而上下翻腾，时而左右飘忽，时而旋转，看起来十分奇异。
魔女胤洁开始闭上双眼，抬头望空，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悠远而古老，别扭而怪异，似在向那冥冥之中最古老的祖先的祭祀。
罗元完全听不清楚她究竟在念叨些什么，不过他却看清楚了那浮在空中的数滴血液开始以一个缓慢却奇妙的姿态旋转起来，它们一边自转，一边似在围绕着一个核心快速旋转，而血液也渐渐从一滴滴变成了一片片，一层薄薄的血雾于胤洁身前产生。
罗元识海突然一跳，突然从那血雾所化的形状中看到了一颗巨大的红眼，这眼睛一闪而逝，让罗元瞬间失神，待罗元回过神来，再看胤洁，却见她已经停止了施法，反而微笑着看着罗元。
透过胤洁的瞳孔，罗元似乎看到了可怕的倒影。
他缓缓转过身来，便看到刚才还碧蓝一片的大海，已经变成了不停冒出巨大气泡的黑池，刚才碧绿青翠的岸边，变成了如渡煤层的险峦。
而那刚才还蓝碧如洗的天空，却在这么一眨眼的瞬间，变得惨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