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后门的巷子里,最近香萱香菱的舅舅两口子一家子搬了来,这位舅舅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因辈分大,人们都跟着称他三叔,本名本性反而没人记住了。
三叔家境很穷,前年因外甥女的资助,娶了个非常漂亮的乡下媳妇。因不爱耕地,索性进京投奔而来,心甘情愿的要做一名光荣的徐府家丁,可以省去赋税劳役。
徐灏曾几次陪着姐妹俩过去,父母在北平死了,三叔是为数不多的至亲,他自然得当半个长辈看待。
在家里吃了几顿饭,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徐灏嘱咐身边的小厮苟儿时常照看。
当太阳落在宛如水墨画般的金陵城,在后巷白石板的小路上,有一个背着阳光走回来的人,一路上都是七颠八倒,周围的邻居都清楚,必定又是三叔在街上吃醉了酒回家来了。
苟儿正在公用的水井前洗手,两个人遇到了,于是站在路边等三叔过来。
三叔也看到了他,老早就卷着个舌头问道:“苟子,今天你三叔赢了几文,可惜你没有遇见,要不,我请你吃两碗酒。”
苟儿今年十二岁,是徐灏在他九岁时收留的孤儿,懂事起不知道父母是谁,小时候跟着几个叫花子长大,后来被女医堂收养,香玉见他聪明伶俐,见多识广,举荐给了徐灏。
徐家每年都有下人放出去自立门户,同时也如此源源不断的进来新人。
苟儿自小缺少母爱,是以很亲近三婶,不乐意的道:“三叔,不是我说你糊涂。家里有个一枝花的三婶子,你何必天天就知道吃醉,烂泥扶不上墙?”
三叔停住了脚晃了两晃,想伸手扶着苟儿的肩膀,却一下子捞了空。整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赶紧站稳了,转过身来嘿嘿笑道:“一个孩子懂什么?我有个漂亮媳妇,就应该不分日夜在家里守着不成?我怎么就知道吃酒了,我没做事啊!”
苟儿撇嘴道:“你喝醉了,我不和你说。”
谁知三叔猛然向前一扑。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瞪着红红的眼睛,喝道:“苟子,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你不说,我就一拳打死你。你赶紧告诉我,我不守着你三婶。她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苟儿笑道:“三叔,你发什么脾气,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三叔顿时急了,叫道:“那一定有事了,你说不说?说不说?”
“我说。”苟儿有些害怕了,抬手托住了三叔的大手,低下了头。“其实也没什么。”
“少来。到底她在家里有了什么事?”三叔使劲抖了几抖衣领。
苟儿忙抬头说道:“你不用生气,我告诉你好了。因今天早上,三爷没有吃饭,三婶子知道了特意煮了一碗芋头粥叫我送给三爷吃。我们三爷也不是小孩子,三婶子对他太上心了,总归不大好。”
三叔马上放了手,笑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三爷也算是我的晚辈,也是我的朋友,我老婆给他送点东西吃,有什么要紧?要你大惊小怪。我老婆是一枝花,难道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连亲戚朋友也要一齐断绝?你说是不是?”
原来敢情是苟儿吃徐灏的醋,他不喜欢年轻漂亮又温柔慈祥的三婶亲近任何男人,哪怕是自己的主人。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我和你闹着玩呢,一句玩笑话,三叔你怎么生气了?”
摇荡着身体,晃晃悠悠的三叔洒然道:“我是酒醉心明。你小子故意拦住了我,特意说了这话,是说笑话吗?”
“那我走了。”苟儿不敢多辩,一转身撒腿就跑。
“这小王八,他无端端的说三爷作甚?”三叔瞪了远去的背影一眼,也不禁有些嘀咕,说了好些话觉得口渴的很,也径自走了。
远处的苟儿躲在墙角,恨恨的盯着他,骂道:“糊涂蛋,我怕你戴了绿帽子。哼!倒说我多事?不识好人心。”
要不说小孩子的直觉往往很灵,徐灏虽说没有勾搭三婶子的意思,可他身边那么多女人,又和沐青霜萧雨滢等外头的女人来往甚密,在苟儿眼里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色狼。
其次三叔成天不着家,家里就漂亮媳妇一个人,难保周围没有见色起意的男人,而且三婶对每个人都和蔼可亲,这让苟儿无法忍受,就想点拨下三叔,这样三婶自然再不敢和其他男人说话,除了他之外。
第二天,徐府外书房,徐灏指着空碗,对随着他出来的兰春说道:“把碗给送回去,不能让人家自己来取,没礼貌。”
兰春眨眨那双‘天真’的大眼睛,出去叫来苟儿说道:“你送过去,就说多谢了。”
苟儿灵机一动,就想着讨好三婶,说道:“拿个空碗送过去,怪不好意思的,怎么也得送点回礼吧?”
“这里哪有女人用的东西?”兰春不乐意了,回趟稻香居你知道有多远嘛?
苟儿笑道:“屋里有驱蚊虫的香花露水,今年姑奶奶特意送来的新样式,这都是女人很爱的。”
兰春说道:“都是用残了的,怎么好拿去送人?”
苟儿说道:“就说你用的,自己用的送人才见得珍贵。对了,把你那块香胰子也送她好了,我见没怎么用呢。”
“好吧。”兰春年纪小也不在意,进屋就把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花露水拿走了,徐灏耸了耸鼻子也没敢问。
花露水和香胰子都是红叶的作坊出产,经过十年来的更新换代,成品已经有模有样了,很像雕牌洗衣皂,四四方方几乎没什么杂质,有各种香味,深受广大妇女同志的喜爱。
苟儿揣着两样礼物,脸上不住地微笑。脚步生风的往三叔家走来。
三叔每天的工作就是帮着管管马厩等地方,巡视一番禀告管事就完事了,是以有大把的空闲逐日上街闲逛,不是小赌吃茶打屁就是找人喝酒,每天的早饭多半在家里吃。
苟儿拿着空碗进了家门。不见三叔在堂屋里,知道八成昨天又醉了还没有起床。
三婶用枣木的梳头盒子放在板凳上,对着梳头盒子上的镜子,抬起两只又白又嫩的手臂,正在挽头上的圆髻。
挽到了一半不能停止,她抬了抬眼睑。动作不停的笑着说道:“多谢你送碗来。”
苟儿把碗放在了桌上,飞快的看了眼里屋,见三叔横躺在炕上,一只腿翘着不停抖动,似乎已经醒了。
人小鬼大一点都不假,他念着昨天才说过三婶不好和三爷接触。把他自己也当成了男人,怕三叔误以为自己没安好心眼,妄图勾搭漂亮的三婶子,因此小声说道:“这是三爷叫我送给你的,你收起来吧。”
将香胰子和花露水塞到了三婶怀里,三婶把头梳理好,下意识的向里间看了看。毕竟是男人送的东西,也用不太高的声调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婶婶再见,我走了。”苟儿一溜烟的跑了。
“怪事?好端端的送这个做什么?”三婶莫名其妙,赶紧把礼物放在怀里,然后端着梳头盒子进了屋。
三叔忽然一跃而起,沉声道:“苟子带了什么东西给你?”
三婶因猜不透徐灏有什么用意,出于女人的虚荣或其他,不愿意坦白说出来,便说道:“苟子能送我什么东西?就是一只空碗。”
三叔瞪着眼问道:“怎么会有空碗在外头?”
“我记不起来了。”三婶又怕丈夫得知给徐灏送早餐后。埋怨自己不守妇道。
问题是这下子错上加错,三叔顿时冷笑道:“好啊!怪不得人家说我的闲话了,你不记得,我记得,你不是煮了一碗芋头粥送给三少爷吃吗?”
三婶心里一惊。随即正色道:“不错!亲戚里道的,这也犯了什么家规吗?”
三叔说道:“没犯什么家规,但是你为何说不记得,不肯告诉我?”
沉默了一会儿,说实话三婶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干脆将脖子一歪,板着脸说道:“因为你问得讨厌,我不想告诉你。”
“快说。”动怒的三叔抬手指着她,“苟子替姓徐的带了什么东西送你?”
看来是丈夫听见了对话,此刻三婶既不能否认可也不愿意坦白,“人家吃了我的芋头粥,送一点东西,回我的礼,理所应当,你管这个干什么。”
“拿给我看看。”三叔伸出手来,“徐老三送东西,我倒要看看值多少银子。”
听了这话,三婶觉得丈夫有故意侮辱自己的意思,愤怒的从怀里取出东西,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然后两只手把衣服使劲抖了抖,叫道:“你搜吧,看看还有什么。”
三叔见她明明做了错事,私下收了男人的礼物不算,当面都不说,竟然还这副样子,不免激起气来了。
激动之下顺手抓起花露水往地上砸去,砸得香水四溅,满屋子弥漫着略有些刺鼻的香味,骂道:“好一个不要脸的贱人,要人家一个男人私下送东西,看我不打死你这贱货。”
扑上去把媳妇按在地上就是一顿乱打,三婶死命护着头脸,不敢叫喊,担心惊动了四邻。
好在三叔也不想闹大,打了一二十拳才放了三婶,很神气的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左手掀起衣襟风凉,右手指着躺在地上的媳妇:“你动不动就凶我,也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你说,为什么送粥给他吃?他家里奴仆成群,会没有饭吃?”
三婶缓缓爬起来,靠在墙壁上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梳好的圆髻也散了,哆哆嗦嗦的指着三叔,叫道:“你混账!徐三爷又不和我沾什么亲,带什么故,是你非要搬过来,又把他给引到家里。你还口口声声的说,他是你的晚辈,也是你的好友,也是你的恩人,你要报答人家的好处。
我做碗不值钱的粥给他吃,也是给你做面子,你为什么打我?你不要胡思乱想,人家天潢贵胄,那是什么身份?决不会打你醉鬼老婆的主意。”
这句话算是把三叔给提醒了,是啊,徐灏是什么身份?别说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比自己的老婆好看十倍,徐家姿色出众的媳妇丫头多了,轮也轮不到自家头上,再说也没听闻他收用过谁的媳妇。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惦记了那也是自家祖上积德,其实还是自己想多了,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可是闻着香水味,又看到桌子上的香胰子,不免又狐疑起来,这些东西是男人应该送给别人老婆的东西嘛?就算送又何至于偷偷摸摸?不过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合着我老婆就值这些?
不甘示弱的三叔瞪着眼睛说道:“不是我说你,别的不说,他偷偷送你香水香胰子,这不是相好送表记的意思?反正从今以后,你给我安生一点,他打什么坏心眼暂且不论,你若要敢主动勾引,小心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向来说到做到,如果不信,那就你试试看。”
三婶很清楚丈夫的牛脾气,非是故意拿话吓人,急眼了真干得出来。现在也不能在拧下去了,吵来吵去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要说她确实没对徐灏做过任何不规矩的事,可是女人家的那颗心,又怎么能不在高富帅身上打转转呢?任何人见了中意的人,大抵心里都得忍不住浮想联翩,而想和做绝对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更何况这是盲婚哑嫁的古代,三婶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丈夫,说道:“你不信,我也不说了,我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你一个人在家好生查一查,若查出我和什么人不干净,随便拿刀把我杀了。这之前我不会回来,不能白白挨了你一顿打。”
一面说完,一面走到厨房打水洗脸,重新梳头换衣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三叔也觉得自己过了,但做错了也不能在女人面前示弱,瞪着眼冷笑着,目不转睛的望着妻子。
这边三婶忙忙碌碌,半个时辰后诸事已毕,打开橱柜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用白布做了一个大包袱,手里提着试了一试,这便是要走的神气了。
“你以为我舍不得你?想走尽管走,不过你就这么走了,今后也别回来了。”三叔睁着眼说气话,已经下不来台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大不了去尼姑庵做姑子,也不受你的打。”三婶提着大包袱,匆匆就往外走。
三叔忍不住叫道:“好吧,你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外头的三婶把僵硬的脖子抬了抬,挺起胸脯大步离开。三叔就这么傻傻的站在房门口,好一会儿忽然跑了起来,一直跑到了大门外,就见三婶在巷子尽头的街口左右观望。
然而他既不能叫她不要走,她也不可能自己主动回来,于是乎就和很多夫妻都遇到过的僵持下,三婶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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