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宁汝姗笑说着,“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为何要在山腰设置跑马场,原来是这样,她就像秤上的那个铁坨,用来维持迷林的平衡。”
说话间,两人的视线忽然豁然开朗,那座人人都想要一趟究竟的琉璃白玉飞虹塔就这样突兀又具有冲击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巨塔如锥,直冲云霄。
整齐平整的青砖层层而上,最后慢慢收紧至塔顶。
屋檐处皆外镶黄、绿、蓝三彩琉璃,檐下斗拱、倚柱、佛像、菩萨、金刚、花卉、盘龙、鸟兽构制精巧,令人目不暇接。
塔正面入口处的十字歇山式小楼阁更是富丽堂皇,极尽富贵。
这是大燕南下后最为精巧富丽的建筑,它曾是韩梅两家联姻最高调的象征,最后也成了韩梅两家落寞的最后见证者。
它一直孤单又安静地伫立在山顶,二十二年时间不曾有人踏足,只是高高俯视着整个临安,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被层层机关所遮挡,便是连着风都不曾带来一句人世间的喧嚣。
宁汝姗抬头这座素不曾谋面的飞虹塔,莫名觉得眼眶发热。
“我见过它。”她从容祈背上滑落,喃喃自语,“娘书房曾有一张带着我娘笔迹的飞虹塔草图,但我不曾仔细看过。”
因为当年她不过是不小心张开看了一眼,她娘却发了雷霆大怒。
早已模糊的印象却在今日直观地见过实物后,再一次穿过岁月的桎梏,翻过记忆的残缺,不容忽视地出现在面前。
“进去吗?”容祈站在她伸手,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
“容祈。”宁汝姗伸手,小声说道,“我能牵着你吗。”
近乡情更怯。
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胆怯。
容祈看着那双布满细小伤痕的手,面前之人大概还不知道她的害怕,连着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伸手,果断又小心地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让她在不安中醒神。
“自然可以。”
两人相握的掌心像是一根凭空出现的线,让她无处依靠,漂浮不定的心在此刻终于开始慢悠悠的地下落。
二十二年不曾有人踏入的琉璃白玉飞虹塔已经落上一层薄灰。
宁汝姗伸手搭在门框上,微一用力就推开了大门。
容祈和她对视一眼,大概没想到入这座塔竟然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灰尘在半亮的空中无依无靠地飘荡着,可目之所以及的地方,到处都挂满了画像。
宁汝姗站在门口,竟然不敢踏进去,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画像。
——那是她娘的画像。
满堂挂满了她娘的画像,看笔锋都是同一人所画,这是梅家的塔,所画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从年轻活力的少女到怀胎十月的妇人,从衣冠华丽,骑马踏青的高门贵女到淡定自若,置身灾民中的粗布娘子。
每一幅画中的梅姗都鲜活明艳到近乎耀眼,不论是喜是怒,是颦是笑,都代表着下笔之人心中包含爱意,是以画中之人才如此绝色动人。
“我从不曾见我娘笑过。”宁汝姗目光不错,盯着正中的那副画。
画中梅夫人头发随意披散,手中握着一本书,躺在一颗盛开的梅树下,双眼微阖,嘴角含笑,神色轻松。
满目都是雪白,白色的梅花,铺天盖地的大雪,唯有梅夫人大红色的衣袍,在此刻鲜红耀眼,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上面有写着一行小字,笔锋柔和细腻,拳拳深情。
——正乾元年,风调雨顺,携妻赏梅,午时妻睡于梅树下,形容憨幼,天真可爱,吾不忍唤醒,暖阳晴日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容祈收回视线,焕然发现,年轻时的梅夫人竟然和宁汝姗长得如此之像,一个如明艳动人的牡丹,一个则是温柔玉颜的桃花。
一样的红艳悦目,却又有着不一样的千秋绝色。
“这座塔一共有五层,你可要去看看。”
这一层空荡荡,只有墙壁上挂满了画,因此容祈这才如是提议着。
宁汝姗失魂落魄地收回视线,朝着台阶走了上去。
“每年冬天都是她最不开心的时候。”她踏上台阶后突然开口说道,“每年入冬就会大病一场,开春开会好,脾气差得很,见了我更是不言不语,甚至会冷眼嘲讽。”
“韩相在正乾八年十二月初三入死牢,次年开春二月初一被处斩。”楼梯狭窄,可容祈依旧牵着她的手,不肯松下半分。
宁汝姗的手指微微颤抖,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带着焕然大悟的嘲弄:“怪不得。”
飞虹塔,每层空间都会逐渐变小,第二层不过做了书房布置,正中显眼出的位置则放着那块消失不见的墨玉。
墨玉出现在镇纸石一旁,宁汝姗去拿玉佩时,目光不由落在那张快要褪去颜色的纸上。
时光荏苒,当年的漆黑浓墨的笔迹在岁月流逝下已经黯然淡去。
——三月暮春,姗有身孕,我心甚喜,吃酸食辣,每日变化,故每日下朝去石塘买杏干酸梅,虽绕道而走,甘之如饴,意外捡得容家小儿,老小相交欢喜,浮生大白幸事……这几日却心中不安,只自己时日不多,心中甚是遗憾……幸得张兄所说,我儿应是一女,我心颇慰,女儿似娘,真乃这几日中的唯一幸事……无缘见儿出生,幸留一玉,祝我儿满月喜乐,一生平安,父愿如它,似影一般护佑我儿。
“是,韩相的笔迹。”容祈看着熟悉的字体,心中怅然若失,只觉得恍若隔世,遗憾至深。
宁汝姗失神地盯着那张纸,只觉得惶然痛苦,迷茫伤虑。
直到今时今刻,她看着这张包含爱意的自记书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举世闻名的韩铮当真是自己亲爹。
那样的人本该高高坐于圣坛,一举一动,为国为民,可现在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降落在她面前,是再也没有过的温柔平和。
“当年韩家被官家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世间再无韩相笔墨。”容祈伸手拿起那张脆弱的宣旨,小心放到,递到她手中,
宁汝姗接过那张纸,只觉得宛若千金之重,压得她手腕生疼。
“韩相送你的东西是什么?”容祈扫视一眼,只在书桌右侧发现了一个带着齿轮的盒子。
宁汝姗握紧手中的墨玉,任由墨玉圆润的棱角刺着自己的手心,直到现在所有事情都瞬间明白,闻言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玉。”
原来他送的这一块不是为了整个春晓计划,不是为了影子计划,不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
她曾多么喜欢一这块玉,因为它以为这是她娘给她的唯一一个礼物,后来便多么厌恶这块玉,因为它给她带来这么多不幸,可现在她便又多么心疼手中这块玉。
原来它只是一个满月礼物,是为了众生平安,是想要像影子一样保护一人,是给我来不及见一面的女儿。
容祈手中拿起那个盒子,定睛看去,犹豫一会,便打开了百宝盒的机关。
——韩铮教过他这个玩具的解法。
里面打开只有两份信,最上面的一份信赫然写着——吾儿亲启。
“他留给你的信。”
宁汝姗抬头,眼尾已经泛着红意,整个人在日光的笼罩下迷茫而悲痛。
她颤巍巍地接过信,拆了好几次也没拆开。
容祈握紧她的手帮她拆开那份笔墨早已褪色的家书。
——我儿亲启:为父姓韩名铮,字虚明,老师取‘其心虚明,自能知之’之意,不知你何时能得见此信,故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为父念你多月,想你终生,只恨世事无常,不能伴你长大,护你余生……吾无意逐雄鹿,却知苍生多苦楚,此乃我私事,不愿与你牵扯过多,只留下两人一物护你,一为张春,一为王家,一为此塔……仓皇离开,波澜不惊,却唯有三愿,愿吾儿一生开心,只做欢喜之事,不为人所迫,愿你娘得以重获欢喜,不困于囹圄,愿众人皆有光华灿烂之路。
一滴泪惶然无依地自下颚处滴落,瞬间打湿了最后的署名。
‘父留’二字被滚谈的泪水氤氲开,只留下一团污黑。
容祈心中一惊,慌忙从第二个信中移开视线,见她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哭声被死死压在喉咙间,让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伸手想要把人抱在怀中安慰,却又觉得唐突,最后只能伸手轻轻拭去她下颚处盈盈一滴泪。
“韩相定不愿你为他落泪。”他低声说着。
“容祈。”她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就像悬崖陡壁缝隙中挤出的那点微弱的声音,听的人只觉得心惊。
她抬头,一双眼蓄满眼泪,漆黑的瞳仁就像手中的墨玉透亮清澈。
“他这么喜欢我。”她喃喃自语,“可我不能为他做什么。”
这样近乎完美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在她心中早有一个养父。
这样为国为民的人,是大燕起复的希望,可她只是这个计划的旁观者。
这样满心满意爱着她的人,可她却不能回馈他同样的欢喜倾慕。
“韩相并不想你为他做什么。”容祈拿出第二封信,放在她面前,“你们本就不在这个计划内,是泗州起了叛心,是曹忠通敌,是一切阴差阳错,这才让计划失控。”
宁汝姗忍了多时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无声的落泪。
“我想去见见娘。”
“不看了?”
“不看了。”
这座塔根本只是韩铮梅姗两人的爱情见证,和那些痛苦难过的国家大事,饿殍千里的国仇家恨毫无关系。
不过是因为这座塔的主人,因为当年梅姗情不自禁拿出这块玉佩,因为梅姗为了留下这个净土,擅自改了大阵,因为宁姝少年情绪,不知情地搅乱了临安风云。
这才让这座塔成了众矢之的,才让这块玉成了所有不幸的来源,才让梅姗和宁汝姗被迫卷入这个颠沛流离的尘世间。
“那我们就回去。”容祈把手中的信也放到她面前,“所有的春晓计划都在这里,韩相想要给你一个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这才是他选择保护你,保护梅夫人的设下的办法。”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他为这个计划取名春晓,便是为了有一日风雨过后,艳阳高照,众人脚下的影子便是他曾守护过大燕最好的证明,是他一念为苍生的心声。
宁汝姗愣愣接过那张纸,目光最后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拥大长公主燕无双为帝,开放女官。
她突然笑了起来,但是很快笑意被压抑不住的哭声所掩盖。
原来宴清一力推行女学,女医,是为了这个做铺垫。
原来容祈曾与她说起的前朝有女子为官,是隐晦告知她这个秘密。
原来她娘告诉过女子也该走出内院,只为了在她心中种下一个颗种子。
原来他的春晓计划,他的学识抱负,甚至是他的一腔爱意,都曾被他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计算着。
他曾在无数个深夜织起一张大网,甚至在阴森死牢中也不改其志,只为了护住了整个大燕,最后也护住了他的妻女。
所有后继者也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不肯退缩,身既死,神以灵,魂魄毅,为鬼雄。
宁汝姗抬眸看向面前神色坚毅的容祈,她曾见过少年郎的骄傲肆意,也见过失败者的落魄脆弱,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一如前辈,投躯报国,身死为民。
“容祈。”
她沙哑喊了一声,突然伸手抱住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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