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就像十年前那样一见面就叽叽喳喳,“你知不知道,我们一起照的那些照片,我一直都还保留着!对了,你跟高天龙……?上次我跟晓茹去广州,问起你的情况,他不怎么理我,现在……你们俩是不是又到一起了?”
她一连串地不停问,我有点无可奈何,只好先不回答她,而是转脸给她跟我爹妈作介绍。
“这是我爹妈,这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叫王彤!”
“不好意思!”王彤赶紧转向我爹妈,“叔叔阿姨好,跟小乐老朋友见面,有点兴奋过头了!”
我爹妈见这么漂亮的一个城里女孩子叫他们叔叔阿姨,颇有点受宠若惊。我爹嘿嘿地笑了一笑,我妈慌忙地向她点了一点头。
“你爸妈知不知道你的事?”王彤回过脸来小声问我。
“知道!”我回答。
“啊?”王彤一下子瞪大眼,“那……你结婚没有?他们有没有逼你结婚?”
“没有!”我摇头,瞅见王彤的眼睛瞪得愈发大起来,忍不住反问她一句,“高天龙没告诉你这些吗?”
“他就没跟我说上几句话!你知道他这个人的,简直就是惜字如金!我还以为他打电话给我,是想让我帮你给你爹妈做做工作呢!”王彤一边说,忽然转过身去,居然向着我爹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叔叔阿姨,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伟大,这么开明,小乐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的是太幸福了!”
我爹妈莫名其妙,看看她,又看看我。
“是这样的!”因为周围来来往往人挺多,王彤干脆亲热地挽住了我妈的胳膊,一边陪着我们往前走,一边跟我爹妈详细解释,“我是我们市自发的一个同志公益组织成员,在我们接触过的同志中,绝大多数都会迫于父母及社会的压力而结婚,但是结婚对于同志来说完全是个害人害己的事情,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对了!小乐也认识的,就是那个苏玉国!他也因为父母逼迫,不得不娶了一个女孩子,但是结婚不到两年,夫妻俩就闹离婚,现在为了争夺孩子,两家人反目成仇!苏玉国每次给我打电话,都唉声叹气烦得要死!同志本来就是一个弱势群体,他们更加需要这个社会的包容和关怀,但是说真的,在我们国家好像两位老人家这样,知道自己儿子是同志,不单不逼迫,反而这么支持和理解,真的是太少太少了!所以我说,小乐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实在是很幸运很幸运!”
我爹妈老半天才听明白“同志”的意思,我爹大概是万万没想到还有人如此热心地为“同性恋”说话,如此热血地为“同性恋”奔走!他转过眼光瞅瞅我,又回过头去看着王彤,眼眶中已见红润。
“我们何尝没有逼过他结婚,可是他始终不肯!我们做父母的,还不是希望他过得好?所以,随他去吧!他害不害别人我不管,我只不要他害了他自己!”
“叔叔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了,下次再遇到那些顽固不化的父亲母亲,我就用叔叔这句话去教育他们!”
她的夸赞让我爹很不自在,他再次回过头来看看我,我分明看见他的眼光中,有愧疚,更有心疼。
为他曾经那样地逼迫我,而感觉愧疚,感觉心疼!
而我,直到此刻我才完全明白高天龙为什么会打电话给王彤。
之前因为我的自杀,因为高天龙的忏悔愧疚,我爹妈已经完全接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找个女人结婚的现实。但那是被迫接受的,他们只是因为心疼我,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对我同性恋的身份仍然有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们会故作风光地让我带他们来市里玩这一趟,正是出于这种心理!
高天龙肯定比我更加了解这一点,他会打电话请王彤“招待”我们一下,固然是想让我爹妈感觉有面子,更是想借助王彤张晓茹的热心,让我爹妈知道,同性恋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大城市,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理解并接受这个特殊的群体。
※※※
王彤本来就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子,虽然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仍然跟从前一个脾气。她的那个好朋友张晓茹也跟她一样,一直热心于同志公益,当晚她们俩真的找了一家酒店,“招待”我跟我爹妈吃了一餐饭。
在座的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姓沈;还有一个跟王彤一个姓,也姓王。姓沈的还是大学生,姓王的比姓沈的明显大着几岁。看那两个人眼光神情,应该是一对刚刚开始相处的恋人。姓王的衣着打扮很有档次,到买单的时候,也是这个姓王的掏的钱。
经王彤张晓茹介绍才知道,姓王的年轻人家里也正逼着他结婚,他今天之所以跟着王彤张晓茹一起来请我们吃饭,是想请教我爹妈,怎么样才能够让他爸妈好像我爹妈这样,理解并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我爹妈就没怎么出过远门,眼瞅着在座都是时髦青年,难局促不安。后来姓王的陪着他喝了两杯酒,我爹才渐渐放得开来。
“我们老两口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也没什么文化,哪里能够理解?这些……是小乐他自己坚持来的!你们不知道,我们也逼了他好几年了,逼得他……还自杀了一次!”当我爹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眶红润,语音哽塞,弄得我也心里发酸,我妈更是很快抹起了眼泪,“可是就这样,他都不肯结婚,他说……我是他爹,让他上刀山下油锅可以,就是不能逼他结婚!可是……我是他爹,我怎么舍得让他上刀山下油锅?所以,我们理不理解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父母的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天底下绝没有一个父母能够真的舍得把儿女往死里逼!所以,只要你们够坚持,最终,所有的父母都会妥协,就算不理解,也会去试着理解!”
我爹只是勉强能够识字,我真没想到他能够说出这样一番既有理、又有力的话来,我看着他的侧影,那一刻我真的感觉他好伟大!
他是我爹,而我多庆幸有这样一个爹!
“叔叔这番话说到关键点了!”张晓茹首先赞叹出声,“王彤,我们每次去帮忙给同志的父母做工作,都没什么效果,常常弄得那些父母连我们都恨上了!我想,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把出发点搞错了,我们从来没有从父母的角度去考虑,一味地认为他们固执,认为他们愚昧!但其实正像叔叔说的,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爱儿女的,他们会固执,会愚昧,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儿女生活得更好而已!”
“是的,叔叔,谢谢你的这番话!”姓王的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叔叔说得对,我爸妈会逼我,首先是因为我自己就不够坚定,因为我自己也怕以后会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我一直也在结不结婚之间摇摆不定,那我爸妈当然更要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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