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皇帝

第一百三十四章老瓢的故事（六）
二人站在赤色的神台之上，注视着由一种黑色材料铸造的栩栩如生的海巫神像，老瓢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趴着身子，整个人的脸都快要贴在地上了。
“相比于无情的寰宇浩渺亘古，有情的生灵总显得卑如蜉蝣，微如尘沙。不论是双生岛还是华夏其他各地，史官们都是极为吝惜笔墨的，除非王侯将相功于社稷或是乱臣贼子祸乱民生，黔首黎民是不会占据卷卷汗青的三两竹节。”少年看着海巫神的神像自言自语道。
“您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老瓢抬起头问。
“城主想要双生岛，贵族也想要双生岛。”少年摊开双手，“其实城主想要的双生岛，和贵族想要的双生岛，大概没什么差别，只看最终是成于谁手。现在看来是城主赢了，因为有他的妹妹海巫神在这里。”
一瞬间老瓢有种错觉，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身周一片大雾茫茫，只剩下……无数冰冷的雨滴不断滴落，好像有人在哭，老瓢这样想。
少年仰首看着天空，露出淡淡的、悲伤的神色，“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世界不该是如此的。它应该远比现在这样好……看看你们所敬仰的神。”
老瓢看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球，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后，放在了神座上，一种奇异的香味在神台上弥漫开来。
“很孤独吧？”少年开口道。
“你是什么人？”一个女子的声音凭空出现。
“路人而已。”少年回答。
“谁...是谁在说话？”老瓢四下张望，但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随着这句话，掠过一阵微风，空气里甚至生出隐隐的香气，一名穿着月白长裙的年轻女子出现在海巫神像前方，颇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很孤独吧？”少年再次问。
“孤独？也许有吧，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见过人了...”女子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
“知道吗，你现在是双生岛人人敬仰的神灵，平民们会虔诚的祈求你的保佑。”少年道。
听到少年的话，女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悲伤起来，她靠着神像缓缓的坐了下来，整个灵魂看起来极其疲惫，“人人敬仰的神灵，可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呢！”
“您为双生岛镇压了恶鬼，保佑了双生岛风调雨顺！”老瓢道。
“恶鬼？那有什么恶鬼，一切都是骗局罢了！一念起，是天堂；一念落，是地狱。”女子看着老瓢，似乎是知道了他是双生岛的百姓，眼里充满了歉意。
“你不比太过内疚，你用生命拯救了很多人的生命。清水无鱼，一个在道德上永远不会出错的地方，其实已经死了。这世界总是这样，永远是没犯错的人在为犯了错的人道歉。”少年靠着女子的身旁坐了下来，“慕千羽，可以讲讲你的故事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女子看着少年，充满了惊喜。
“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我看不到你的内心。”少年也转头看着慕千羽。
慕千羽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我们第一次到双生岛到大概是天衍三年，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双生岛还是个荒岛，我们选择了在更适合居住的后岛定居，哥哥带着我们用了十年时间建成了这座伟大的银达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以为双生岛的所有人都会像一家人一样相处，但后来一切都变了，渐渐的有人不再想听从哥哥的命令，他们都想成为双生岛的主人，从那时起哥哥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开始迅速衰老了起来。”
“‘恶鬼道’也是他在那个时候xiu liàn的吧！哪怕只剩一缕残魂剩魄，经过恶鬼道术的炼制，虽受极大痛苦，但都会被炼制成具有半独立意识的恶鬼傀儡，也就是双生岛谈及色变的雾中恶鬼。”
“不错，”女子继续说道：“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断的闹事，哥哥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古怪，银达城也不断的开始出现恶鬼杀人的事。
直到天衍十五年的除夕之夜，那天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白茫茫的细雪中响得清脆而欢闹，笑声和拍掌声也响成了一片。恢弘的城主府邸外燃着一堆熊熊大火，家奴们把成捆的细竹投入火焰中，竹节遇火即爆，就是银达城民俗所谓的“炸竹花”。那边楼上则有家奴顺风抛洒各式纸花，有御样的纸蝶、纸雀、纸蔷薇，都是描金画红的。看过了炸竹花的人们一窝蜂地去抢那些纸花，揭开来，有的里面就朱笔题着“迎春钱三银”、“迎春钱五金”的字样。
围观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暗中偷笑。
炸竹花的声音、挤挤撞撞的动静、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不好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好日子翻脸怒骂，因为过去一年双生岛的怪事层出不穷，大家都希望在新的一年甩掉旧年里的霉运。
而饥肠辘辘的贫苦人是不得靠近府邸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城主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立刻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地吞食起来。偶尔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候咬到了里面的金铢。
一个金铢，贫民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高兴的。
“又下雪了呢。”哥哥站在街头，喃喃自语。
数十年罕见的漫天飞雪笼罩了银达城，有贵族的大人说是好兆头，所以有祥瑞降下，银达城张灯结彩预备迎春，因为恶鬼杀人变得冷清的市面上透出了少见的繁华景象。
但繁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肃杀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