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皇帝

第八十二章幻境{上}
在它彻底毁于战火之前。
一念及此，安静整洁的街道忽然喧嚣起来，有店员摘下门板开始贩卖，有小贩在路边兜售新摘的水果，有少年在路边嬉闹，并忽然向前腾跃，引来周围人们的喧哗赞扬。
舞木走进一家酒馆，从桌上拿起一壶酒，那是桃花酿，他倒出一杯轻轻品尝，却发现只有很普通的酒香和轻微的辣，与他记忆里的桃花酿完全不一样。记忆中的桃花酿是……他开始回忆，忽然口中的美酒带着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在胸中扩散开来。
乾坤鱼只能记载这个世界，而感受它，需要的还是自己的阅历。舞木想起落空桑，终于明白龙吟者为何哪怕放弃虚空中数千年的寿数，也要凝聚成形，在人间走一遭，即使只有百年。
即便阅尽千帆，但若那千帆都是空洞苍白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落空桑一定无数次地想象桃花酿的味道，那么等他到了离画，喝上一杯真实的美酒，一定欣喜若狂吧。
现在的离画……不知如何了？舞木放下酒杯，怅然看着四周，内心忽然有一团火在燃烧，他走出那酒馆，穿过已经熙熙攘攘的rén liu，沿着街道向离画中心走去。他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他坚信，这一定是极北龙宫的考验。
打开那扇门之前，有一汪水流过他的记忆，而后大门开启，离画乍现。这是极北龙宫为他精心准备的一场幻境吗？
既然如此，他就沿着记忆里的路，去寻找吧。
通往离画中心的云道由轻质坚固的兰槎木铺成，轻盈洁白，承重惊人。它围绕巨型树木绵延而上，如同月光织就的一道白练。街道上铺陈了小指厚的一层水白玉石。它使云道即便是在夜间，也能发出微微的夜光。舞木还小的时候，曾在开年典的夜晚，透过帘窗俯瞰整个离画，一抹白玉似的河在离画中蜿蜒而过，那便是镶云道，离画的骄傲。
但是离画失陷之后，屠城的鲜血彻底染红了那条白玉之河，贪婪的人族士兵们像强盗一样敲碎了云道上的水白玉石，这种昂贵的材料被洗劫一空，留下残缺空洞的镶云道。如今脚下的云道如此完整、美丽，却越发让舞木回忆起那些残破的画面，他俯下身，轻抚着镶云道的路面，思绪万千。
变化忽然发生，没有给舞木一丝反应的时间，他忽然发现手指触及的这片路面上，水白玉开始破裂、损毁，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同时炽热的火焰在滋扰着他的背，回过神来，自己已坐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
“你们留下来保护皇子！其余的人，都跟我上！”舞木突然被人用手臂揽住，那人把他狠狠地从马上揪了下来，在一瞬间，刀光映出了那人的脸，舞木心中如同遭受重锤，全身宛若脱力一般倒在那人怀里。
是石开，在离画京失陷的当晚，是他带着从黑水赶来的三百骑，拼死将他带出了离画，交给了舞天骄。
那晚的情景重又浮现在舞木眼前，心中的疼痛像刀子在胸膛上狠狠划开。但看向各处崩陷的离画，心中的疑惑却开始蔓延，以至于压过了痛苦。
舞木清楚地记得，离画陷落的那天，象征天衍王权的天衢塔，已被彻底摧毁。倾倒下来的高塔碾过繁荣的商业区，让整个离画人民都陷入了恐慌，然后，才是北烈大军汹汹而至。
但是，在记录战争的这一段记忆中，极北龙宫中的天衢塔还是很多年前巍峨傲立的样子，丝毫没有被战火影响。
这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呼呼的风声袭来，舞木下意识挣脱石开的手臂，一跃而起。他在空中最后看了一眼石开，英勇的将领此时依旧将手臂高高举起，好像仍要保护着他。
舞木贪恋地又看了一眼，才咬牙离开。他在半空中俯瞰整个战火中的大地，所有的地方，都与记忆中那一幕相似，而模糊不清的，则是自己未曾看到过的地点景象。偌大的离画城正在分崩离析，云道上裂开一道巨大的深渊，土地和建筑都在朝那深渊中坠去，屋舍，酒肆，商铺，园林无一幸免于难。
只有天衢塔，依然矗立在离画的正中，像巨人般临渊而站。那就是这一场幻境的关键所在，他做出判断，向那里冲去。在他身后，那条街道被倾倒的岩石砸了个粉碎，将石开彻底湮没，将记忆埋葬。
天衢塔以高大的天目山为背景，垂吊着数百根不同颜色的绸带，如一支锋利的长qiāng，深扎进云层之中，大雾天的时候，也能见到这些鲜艳的qiāng缨；而有风的时候，这些飘带便像羽翼一样飞舞。
接近天衢塔后，舞木才发现，这里和刚刚远见的天衢塔又有着巨大的不同，一个同塔一样高的巨人雕像站在堂前，双腿分开横跨在大路两侧。那是一位表情肃穆长有双翼的武士，他倒持着一柄厚重的巨剑，以处决叛敌的姿态高举在半空中。
眼前的那扇门上刻着一幅图画，记载了天衍皇帝加冕的历史传说，舞木从未见到那副图，不由地停下脚步细细阅读：相传建立离画的，是人族的一位双翼圣人，他永远翱翔在空中，手持长qiāng和宝剑，硬是在澜州这片凶险的土地上斩杀掉无数凶兽，劈砍了无数荆棘，在尸体成堆的擒梁山下开辟了一座富饶的城市。后人为了致敬他们，便将天衢塔筑成qiāng的形状。每年的开年典开始之前，双翼圣人便登上这座塔，接受朝圣。若他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王，那么在途径这扇门的时候，头顶高悬的宝剑将会坠下。
这传说舞木闻所未闻，从他阅读过的历史经卷中难以找到对应的片段，除非这是上古时代已经湮没的记载。舞木沉思着，仰头望去，那柄抵至巨人双膝的宝剑就立在舞木眼前，此时正发出尖锐的啸声，好像在警告他，吓退他，只要跨出一步，瞬间就会被这柄如山般的利剑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