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予沛听出了几分滋味:“应该是下人?什么叫做应该?”
穆子石似乎笑了笑:“他们拿走我的银子,让我做饭洗衣,呼来喝去……所以我不知道是我伺候他们,还是他们伺候我,也不明白爹给我的是两个下人,还是一对儿主子?”
齐予沛伸手轻轻擦去他耳下颈侧的灶灰,温言道:“我明白了。”
又道:“穆子石……你写给我看看,是哪个子石。”
穆子石略略一滞:“这里没有笔墨。”
说着却捡起一根细细的柴枝,在地上一丝不苟的写好穆子石三个大字。
小小幼童,又是泥地枝划,自然写不出什么好字亮色,但齐予沛一看,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绝非一日之功,心头不由得一震,又是惊又是赞:“你常这么练字?”
穆子石捏着柴枝嗯的一声:“每天都练……以前先生送过我一支笔一块墨,后来笔秃墨尽,我就只能如此了。”
齐予沛注目凝望着他足足盏茶的时间,低声道:“不自弃者,人不弃之……子石,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东宫伴读?”
穆子石直觉这东宫伴读非同小可,手心热热的出汗,不敢相信的嗫嚅道:“东宫伴读?我……我不太懂……就是跟在你身边,陪你读书么?”
齐予沛含笑道:“你已经很懂了。不止如此,我还会好生照顾你,嗯,不会让你这样瘦,过得这样苦。”
穆子石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涌出,哽咽道:“你不骗我?”
“自然不骗你。”齐予沛安抚着笑道,心中却是微微的抽痛,随手拿过他手里的柴枝,在穆子石三个字旁,写下齐予沛三个字,问道:“认识么?”
穆子石哭得厉害,泪眼模糊中勉力辨认着念道:“齐……予沛。”
“对,这是我的名字。最多十天,我会来接你到东宫……你要是等得着急了,可以悄悄念我的名字,也许我就能听得到,来得更早一些。”
穆子石捉着齐予沛的一角衣衫,神色是虔诚的期待:“真的么?你早些来……”
5、第三章
齐无伤一直旁观不语,出门上了马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四弟,你临时起意,拐带个小孩回宫,当心你母后捶你。”
齐予沛心情极好:“穆子石可不是一般人,这个伴读我要定了。”
齐无伤抚着腰间短刀,若有所思:“这小鬼有什么不一般?”
“三哥你这是考较我了……”齐予沛按辔徐行,话里透着与有荣焉:“六岁稚龄能骗过堂堂烽静王世子,堪称聪敏,无笔无墨能勤练不辍磨而不折,是为坚忍,这样的资质心性,世间能有几人?”
齐无伤勒住马,沉吟道:“穆子石出身不低,其父清平侯虽只是个闲居的三等候,却不是糊涂之人,为何只因相士的闲言,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逐出府邸软禁在城外别院?更是不闻不问任由奴仆欺辱?何况正如你所说,穆子石还如此不凡?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你得想周全些才是。”
齐予沛点头道:“三哥放心,我今日不带穆子石回宫,便是虑及此事,十天足够我查清楚这孩子的底细了。”
看齐无伤似乎欲言又止,忙软语笑道:“三哥,你有话就跟我直说好不好?”
齐无伤神情却显凝重:“穆子石的眼睛……你发现没?”
齐予沛稍一犹豫:“他眸色并非纯黑,瞳孔透着些微的墨绿色泽。”
齐无伤道:“这样的眼睛在大宁很是罕有,但射虏关外,塞北一名唤蒲满乌的小部落中,瞳有异色者比比皆是……我猜穆子石的生母,恐怕非我族内。”
齐予沛慧而多疑,不想得多了:“难道清平侯竟敢私纳外敌?”
齐无伤笑道:“这倒不至于,早十年前蒲满乌一族已被兀林部落所灭,族人或死或逃,纵有漏网之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私通外敌的罪名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清平侯哪里担得起?”
见齐予沛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劝道:“何况瞳带异色者,未必便是异族,兵部舒敬山家的嫡子舒破虏,不也是眸色银灰?”
齐予沛却黯然一叹:“舒敬山文武兼修,两年前却被抄家问斩,可惜了。”
齐无伤终于想起正事来,忙从鞍旁猎囊中取出死雁凑到齐予沛眼前:“老四你看好了!一箭穿睛。”
血腥气冲鼻,齐予沛忙转过脸:“快拿开!”
齐无伤见他脸色发白,的确嫌恶得厉害,只得把大雁塞回囊袋,道:“别忘了雁翎软甲可得归我。”
齐予沛带笑不笑的,一边脸颊上酒窝浅浅:“你输给穆子石的短刀还不曾给他,我为何要给你软甲?”
齐无伤大怒,一戳他的酒窝:“小白脸子,坏心眼子!”
天光一亮,穆子石便穿得整整齐齐跑出房门,出不得庭院,却支愣着两耳听外面动静,只等那个含着笑意的清澈声音出现。
自齐予沛来后,姚大头不敢再聒噪指使自己,本已是格外快活,但不知为何,这短短三天,一时一刻竟比过往最辛苦的日子还要难熬,恨不得搂个长竿,把月亮戳下去,再把太阳顶起来,如此反复,使得十日转眼即过才好。
但焦急难熬中,又有一种隐约的欢喜,仿佛身处幽暗曲折的山腹,心中却知晓前面自有明亮的出口,满盈期待希冀。
等待实在太漫长,所以穆子石总握着根树枝在地上反复写着齐予沛的名字,三天来,已不知写了几百上千,熟而生巧,竟显出几分端秀整丽的意思了。
沛字最后一笔写罢,穆子石方才发觉自己蹲得腿麻,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正撑着下巴发呆,忽听院外有马车粼粼之声,又有人声渐近,心中登时怦怦乱跳,猛的跳起身来,撒开腿便直往前厅跑去。
穆子石虽聪明,毕竟年纪小,乐而忘形大意,不提防姚大头早已让他婆娘去侯府禀明当日之事。
一时气喘吁吁的跑到厅堂,路上还前腿拌后腿的摔了两跤,手掌都擦破了,心却是要跳出来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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