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更鼓响,葶花卷帘进屋。
丑时落了一场暴雨,到了天光破晓,气温骤然回暖,路上霎时间变得湿热难耐。葶花见状迅疾命人备水,好让主子上朝前简单擦拭。她敦促仆役们赶紧将盛满温水的矮木桶搬入屋,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步入里屋,立在纱帐外低低唤了声——“殿下,该起了。”
夏文宣听见叫早的声响,揉揉眼睛,本挣扎着起来送妻主出屋,却被身旁的陆重霜压着,一个深吻亲回了床榻。
唇齿相依,她的舌尖描摹着夫君的舌,沿着嫣红的尖端缓缓磨蹭到根部挑逗,忽而又霸道地重压在咽喉,引得身下人接连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睡吧,不必送我。”陆重霜笑道,临走不忘用侧脸蹭蹭他布满吻痕的脖颈。
骑马上朝,五更五时鸣鞭,南门开。
鸾和女帝在四名手执孔雀扇的清秀小侍的簇拥下,缓缓步入。一阵清亮的击磬声卷起醒神的龙脑香,昭示大朝开始。
按大楚惯例,身为中书令的于雁璃率先发话,“诸位的奏议,舍人们已按轻重缓急分次列出,呈给圣上……”说到这两个字,她朝纱帐内坐着的人影拱了拱手,“……过目了。当作的决断,陛下已经批过,余下那些不能定的,咱们还是按老规矩,一件件来。”
于雁璃说着,眼睛瞟向前排站着的大理寺寺卿戴弦,她清清嗓子,不紧不慢道:“先从御史台的案子开始吧。”
陆重霜头稍稍向后一偏,瞄向戴弦,只瞧她泰然自若地立在原处,想来是与御史大夫谈妥,愿意卖这个面子给大理寺。
果不其然,御史大夫上前陈奏,只说未曾查出大理寺贪污的证据,其余的恩怨全然不提。倘若于宰相要再想往下查上元一案,劳烦转请刑部与大理寺出面,御史台至多监审。
于雁璃面色止不住阴了阴。
春猎一事,虽说晋王没讨到好,可于家大费周章请顾鸿云出面做局却也没能扭转局面,反倒让九霄公子复得盛宠,使吴王频频出入内庭,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于雁璃暗中瞥了眼倦怠的女帝,似是想到了什么,慢声询问御史大夫:“奏疏报上来了没有?”
“报了,”对方不卑不亢,“只等圣上过目。”
“既然报了就轮下一个事,”鸾和女帝开口,“天热,早些说完早些散。”
于雁璃不敢抗旨,徐徐展开书卷提起下一个议题。
早朝后官员各自散去用餐,陆重霜悄然将戴弦单独截下带到一旁。
戴弦瞧去气色甚好,见了陆重霜,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多谢晋王出手相助。”
陆重霜笑道:“不过是为渠州刺史伸冤,算什么出手相助?”
“是,是,”戴弦连连道,“那事御史台已经记下了,就等一个好时机全盘托出。”
这长安的天变得快,晋王救驾有功,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娶夏公子,如今一出手就卖大理寺寺卿人情,还握着御史台的把柄。倘若有东宫易主的那天,御史大夫自会新账旧账一起算,顺水推舟,争做一个锦上添花的好人。
陆重霜微微一笑,“戴大人费心了。”
“哪里有费心。说到底,为官之道全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晋王的恩情,戴弦不知以何为报?”戴弦说着,目光试探地与陆重霜的眼眸相触。她想知道这份人情晋王打算让她怎么还。
陆重霜佯装没读出对面人的弦外之音,只淡然道:“多少事坏在为官之道这四个字上。”
戴弦眼皮一跳,有些摸不准晋王的心思,只得浅笑着同她说:“晋王有所不知,女帝当朝只求气顺。臣刚入仕途便是在大理寺任职,这么多年一步步干到寺卿,一年到头,到底有多少腌臜,连臣自己也算不清了。水清无鱼,大家和和气气地往下干,何必自找不痛快。”
“本王近来读史,忽而哀叹九州大地浩浩荡荡一千载,人世间又能有几个圣人?”陆重霜道。“气顺……气顺,戴弦,您瞧本王可是气顺的人?”
“殿下并非能气顺的人。”戴弦垂下头。“您的心里燃烧熊熊烈火。”
陆重霜又是浮在面皮上的兀得一声笑,对戴弦道:“这火怕是会连带着把你一起烧着。”
戴弦口舌猛地一打结,继而呵呵笑道:“君子如风,小人如草,风过,草必偃。天下的清浊全在君主,哪怕是烈火,也是烧毁杂草的火。”
阿谀说到这份上,陆重霜也不再为难戴弦,她从袖中抽出夏鸢命人送来的奏疏,转而将它交出。
“这封奏疏劳烦寺卿交予御史台,再请御史台暗中呈给女帝,”她吩咐。“莫要让于宰相发觉。”
戴弦将奏疏拿在手中颠了颠,道:“不知其中是——”
“南方水患的赈灾粮出了问题,有人擅自压下不让它传到女帝手里。”陆重霜道。“瑞兰江两岸数万百姓的性命都压在这封奏疏上,若等闹大,大家都要受到牵连。”
戴弦接过书卷展开一瞧,若有所思。
“殿下心系苍生,臣必当尽心竭力。”她潦草读完,缓缓卷起奏疏。
“劳烦戴大人了,”陆重霜道,“本王还需去禁军营帐巡视,先行告辞。”
“晋王慢走,”戴弦躬身行礼。
她见晋王渐行渐远,直起身来。站在原处沉思甚久后,戴弦再度展开奏疏,轻声哀叹:“赈灾这事,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陆重霜并未骑马去巡视禁军,而是拐道去了一间僻静的别院。她下马,跨过门槛,独自往内室走。
一重轻软的烟罗,一重翡翠珠帘,男人便伫立在两重烟雾般的帷幔后,静静望着她。
“殿下。”沉怀南温声道。
陆重霜掀开帷幔,烟罗裹着珠帘簌簌响。
男人清隽的面容骤然显现。
他精心准备过,一袭青绿色的衣袍垂地,淡金滚边,发髻用一根雕花木簪盘起,除此之外并无他物装点。室内的焚香混了冰片,香雾素雅怡人。
“戴弦的事,你做的很好。”陆重霜道。“想要什么酬劳,尽管说吧。”
沉怀南将身子低俯下去,柔声道:“沉某人只想服侍殿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陆重霜挑起眉,玩味地盯着沉怀南恭顺的模样,忽而一声嗤笑。
她自始至终给沉怀南的不过一份腰牌,一次见戴弦的机会,而如何利用这些东西,全看他自己。
而他做得也相当不错。
夏文宣是她所爱,出身名门,模样好,脾气也好。长庚是自小跟着她,彼此知根知底,最见不得光的事他也知道七分。
他俩是她所怜爱,至于沉怀南,不过是……还算有趣。
“你不是希望服侍我,”陆重霜居高临下,食指挑起沉怀南的下巴。“你是希望从我这儿得到点可以威胁本王的证据。”
沉怀南抬眸,没有辩驳。
“你敢敞开衣袍以贞洁威胁晨风,自然也敢自毁名节,用私情威胁本王,所谓服侍,不过是你的遮羞布。”陆重霜的嗓音低柔,似是哈了口凉气。“沉怀南,我知道你的心思。说出来是为了告诉你,单凭你,远不足以威胁本王。”
陪侍与良家男子不同,如今重霜与文宣新婚,她若是与其他官员的嫡子萌生私情,难保不惹夏家反感——沉怀南拿的是这个主意。
“殿下说笑了,”沉怀南缓缓挨近她,含着笑意,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面颊。
他将自己最蛊惑人心的一面攒蹙累积,骤然捧到陆重霜面前,纵然面皮不如长庚美艳,亦不如文宣贵气,但在这针锋相对的刹那,他的秀丽与暗藏的野心足以挑动陆重霜的神经。
“晋王殿下,沉某人是切切实实地爱慕着您。”他的食指勾住腰间系带,稍稍用力,见衣衫如碧水般滑落,宛如出海鲛人。
“今日本王很开心,”陆重霜道,“希望你能让我更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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