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官

话说，不明不白被褫夺了昭仪封号的莫瑶，又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封号。皇帝心有歉意，又不宜大操大办，一是打自己的脸，二是前朝本来就非议颇多，此际更不合适在后宫搞什么动作。
莫瑶是不介意的，无论张扬或不张扬，自己都已是货真价实的淳昭仪，反而因为皇上的歉意，又加了好些赏赐。
内务司所有各大司局，最先行动的是膳食局。没办法，谁让当初下手最狠的也是他们呢。
莫瑶从长信宫谢恩回来，膳食局里那个“催命符”不见了，变成管事太监印达海，带领数位小太监。小太监们手里不是拎着食盒，就是托着托盒，表情恭敬，队型严谨，整整齐齐地站在福熙宫的院内。
跟在莫瑶身后的玲珑，在这些小太监的注目礼中走过，完全是一种国际巨星走红毯的错觉，可惜没有刷刷的闪光灯，那真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印公公，福熙宫只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莫瑶不带情绪，让印达海一时听不出褒贬。
“昭仪娘娘，恕奴才之前照顾不周，奴才命首席御厨做了些精致小菜，特给娘娘送来。奴才是想着，昭仪娘娘是个简朴低调之人，且之前吃得清淡，不宜立时重味浓酱。膳食局定会为娘娘精心设计食谱，将娘娘的胃口慢慢地调理起来。”
“之前吃得清淡”，真是什么话一经由装饰，也就显出几分美妙了。
玲珑听得愤怒，想到绮罗一条命就是送在膳食局的人手上，又见印达海一脸讨好，更是厌恶：“印公公太谦虚，您膳食局送来的可从来不清淡，料加得足得很！”
印达海一脸惶恐，尴尬地说：“这位姑娘言重了。奴才这不特意向昭仪娘娘请罪来了么。”
“放着吧。”莫瑶淡淡地说。
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物事一样一样铺陈。印达海亲自介绍着，又道：“那几样皆是小食，供娘娘闲时磕玩。奴才这蠢脑子，实在想不到娘娘还喜欢什么，也请娘娘千万别客气，想要什么，遣这位姑娘来膳食局取便是，或打发人说一声，一定立刻给您送来。”
“知道了。”莫瑶还是淡淡地说。
这下，印达海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冷场就是这样产生的，而一直在说的那个，一定是地位比较低的那个。强势的，不用高声，寥寥数语便可定下乾坤。
小太监撤走的时候，玲珑看到小滑头混在人堆里，朝自己偷偷地挤眼晴。哎哟妈呀，不是说，就他那重重的眼皮，挤起来可真够费劲，人家一挤一层，他一挤一堆啊。
莫瑶重回昭仪之尊，玲珑谨守着规矩，不再与她一桌用膳。
玲珑汇报着，芳贵嫔遣人来说，要按规制给福熙宫配两位行侍和八位行走，目前宫侍局正在紧急调选人手，问昭仪有没有什么吩咐。
莫瑶想了想，又问玲珑：“我想把寿公公、清和，还有以前的那几个行走找回来，玲珑你看如何？”
“全凭娘娘作主。能找回来自然是再好不过，都是用熟的人，可靠。”
分散在宫内各处的小意、茉莉、丹桂、芙蓉，以及被派在空荡无人的殿堂内值夜的寿全和清和，终于又回到了福熙宫。
当他们与宫侍局派来的那些人一同站在福熙宫的大殿等候着莫瑶时，内心充满了急切。
玲珑又见到了这些熟悉的脸庞，她们有的长高了，有的变瘦了，寿全苍老了，清和忧郁了。可以想见，他们去到宫里的各个地方，都过得并不好。
莫瑶从内殿走出，袅袅婷婷。见太监宫女立了一屋子，顿时感慨，数月时光，物是人非。
尤其是与她相处时间最长的寿全，一见莫瑶出来，立即老泪纵横，跪下就呼“娘娘”。
“我遭难，连累大家也受苦了。”莫瑶诚恳地说。
“奴才们这点苦，和娘娘的艰难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多蒙娘娘还惦记着我们，奴才们心里真是感激极了。”寿全的激动是真的，谁也不愿意在那些清苦的地方受罪，一听说莫瑶又成了淳昭仪，在替她高兴之余，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急切的念头：回福熙宫去！
众人有些带笑，有些带泪，场面温馨而感人。他们跪拜，恭贺淳昭仪终于沉冤得雪、苦尽甘来。
“难得你们都还愿意回来。”莫瑶心中甚是安慰。
“愿意，愿意！奴才愿意！”
“奴才一直想着福熙宫。”
“我也想娘娘和玲珑姐姐。”茉莉最容易动情，一下子就哭了。
“我还想绮罗姐姐。”丹桂也跟着哭了。
女孩子们哭起来，很容易就传染，一想到走了的绮罗，几个姑娘都抹起泪来。
莫瑶和玲珑也抹了一阵眼泪，终于在寿全和清和的安慰声中渐渐收住。
其余几位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尴尬地立于一旁。要她们跟着痛苦的确比较难为她们，毕竟她们连绮罗是谁都不见得知道。
寿全领她们见过了莫瑶，一一作了介绍。这下子福熙宫顿时济济一堂，从清冷的孤岛空城，变成繁花似锦。
宫侍局一共送来了八位宫人，除了茉莉、丹桂、芙蓉和小意是之前福熙宫的宫人之外，另有四位年龄更小一些，大约和当初茉莉她们初来时差不多年纪。
莫瑶想起被宫侍局毁了的花草园子，一阵心痛，终于决定放弃花草，改走飞鸟路线。四个小姑娘分别被起名叫杜鹃、黄莺、喜鹊、画眉。
玲珑心想，莫瑶起名还真是有一套，又好听又好记。不过，还是缺了点个性，如果是寇玲珑同学，那一定会给姑娘们冠名为：乌鸦、八哥、麻雀和白头翁。
嗯，然后就喊谁谁不应，叫谁谁不灵。
听见她在一边轻笑，莫瑶就知道这位玲珑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了。
“好了，她们走了，你就说吧，是不是觉得我起的名字不好听？”
“没有没有，娘娘起的名字听上去都是又娇俏又上口，怎么会不好听。”
“不能再起花花草草了，再起下去真的要叫‘枸杞子’了。”莫瑶扬了扬眉，又道，“园子可惜了，当初我们幸好有它。”
“莳花局说了，若娘娘需要，可以将园子里的土全部重新翻过，这样想种什么都无碍了。”
“哼，如今一个个都比面团还乖巧了。”莫瑶冷笑一声，“让他们翻。我总算是想明白了，你为他人着想，他人却不见得会领情，反而以为你好欺负。”
她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院子里忙碌的宫人们：“昭仪能用八个宫人，我就用八个宫人，一个也不能少，回头要是提了行侍，宫侍局还立马得给我补上一个缺。守拙，守着守着，只怕就真的拙了。”
一听莫瑶说起提一个行侍的问题，玲珑立刻想到皇后说的，让她要留意培养得力的助手，这倒是个提建议的好机会，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您是打算从行走里提一位，不要宫侍局再派一位行侍？”
“除了芙蓉曾经犯过错，其他几个都是在福熙宫多年，有了根基的。行侍之位何等重要，你自然知道。宫侍局的人，我是断断不放心。只打算从她们几个中考虑。”
看来她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玲珑心里更是感到安慰和放心。莫瑶经历了这番磨难，没有白白吃亏。她依旧善良美好，但这善良再也不是无原则的，她知道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并且毫不相让。
“娘娘若要提行侍，现在也可以开始留意了。”
“正是，我自己想着，不是丹桂，便是小意。玲珑你看哪位更合适？”
玲珑心中一喜，想这昭仪娘娘是真正有主张了，便道：“丹桂机智能干，小意稳重内秀，都是极好的人选。”
“嗯，茉莉不是不好，就是……还是像个孩子。”莫瑶抿嘴一笑，想起茉莉竟然瘦得多了，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才能成这样。
二人一商议，又觉得小意的一副好脑子，将她拘在莫瑶身边，反倒不一定是好事。且玲珑心中一直有另一层想法。
她将这想法仔细地与莫瑶说了，莫瑶频频点头，道：“如此甚是有理，皆说物尽其用、人尽其材，她整日在我身边，如何做得了事。”
商定之后，便开始留意起丹桂来，也着意地嘱咐她做些内殿的事儿。而小意则负责福熙宫与各处的跑腿联络。茉莉负责……就负责带领好几个新来的小宫人吧。门户的值守、与内务司各司局管事们的协调，则依然是寿公公。
如今，便只剩下一件事了。
第二日一大早，淳昭仪洗梳停当，迫不及待地要做一件事——去昭阳宫皇后处请安。
玲珑却知道，她固然心底里感激皇后，可更重要的却是去看望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瑞雪公主。
坐在昭阳宫，她忐忑不安。皇后知她心中所想，早已让彩卉去将瑞雪带来。“母后！”一声稚嫩的童声传来，甜甜的，直击莫瑶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