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畅绝对是在激怒他
从方才在李隆基面前,到现在于门口候他,叶畅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激怒他
安禄山不蠢,他很聪明,否则也不能掀起安史之乱这么大的几乎吞没大唐的巨浪。他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顿时开始警醒:不可中计
现在不是与叶畅翻脸的时候,暂时让他猖狂片刻就是
想到这里,安禄山又深深盯了叶畅一眼,然后冷笑了一声,迈步便走。
走了没有几步,却听得叶畅又道:“安胡儿,你可知道,我在傲来国所得的镜子,专门照你,可让你这厮现出原形”
安禄山脸皮抽动了一下,傲来国……这是叶畅的著名谎言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那傲来国根子虚乌有。
叶畅拿这个谎言出来,究竟是何用意?
他满肚子疑惑愤怒,却是隐忍不发,出了宫之后,径直前往自己的住处。
原和叶畅一样,李隆基在自己的华清宫中给他准备了住处,但是安禄山因时常有人员往来,不好在李隆基眼皮底下,因此推辞了。他到了住处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将高尚与严庄唤来,这二人乃是他之谋主,许多疑惑,都需要这二人他解答。
高尚、严庄是带着笑容来见他的。
叶畅此次回到京畿,可以说是猛虎入陷阱,只要李隆基不再放他出去,那么叶畅的威胁就减了一大半。高尚严庄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满心欢喜。但看到安禄山那阴沉的模样,两人对望一眼,都猜出他只怕吃了憋屈。
“安大夫,莫非天子又放叶畅出京了?”他二人首先就往这方面想。
“不曾?”
“那是将禁军权柄交与了叶畅?”
“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们两个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向来花花肠子多,替我琢磨一番,叶畅这贱种究竟是什么意思。”安禄山心中一阵烦躁,打断了两人胡乱猜想,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与二人听,末了道:“我总觉得不对,叶畅这厮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在故弄玄虚?”
高尚与严庄不约而同一顿足:“糟了”
“怎么了?”安禄山愣住了。
“安大夫当时就当发作,应当狠狠责骂叶畅,甚至与他厮打都成”高尚道:“就是不可以偃旗息鼓忍气吞声”
安禄山一皱眉:“在这紧急关头,我不欲与叶畅相争,以生出别样事端……这有错?”
“安大夫,叶畅必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在试探安大夫”严庄也道:“叶畅此人虽然跋扈,但实际上行事有分寸,他今日这么做,便是看看安大夫是不是真有什么暗手……”
“你们的意思?”
“安大夫的性子,可是受人面辱而能忍者?”高尚又接口道。
安禄山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也是一顿足:“这厮奸诈”
叶畅第一次在李隆基面前折辱他,或许还只是对他的反击,但后来在门口等着他,就分明是对他的试探。可笑的是,他当时意识到这是一种试探,却只以叶畅是想激怒他,从他口不择言中得到某种消息,却不曾想,叶畅想要试探的根不是什么具体的消息,而是他的态度
他向来狂妄,从不忍气吞声,今日在叶畅面前表现反常,这只证明一件事情,他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报复叶畅
想到这里,安禄山又忍不住冷汗涔涔:“是贼不愧李林甫之婿,果然有李林甫风范”
当初李林甫就是这样,只要察颜观色,就能推测出他心中所想,让安禄山畏之如虎。如今叶畅或许还没有到李林甫当年的功力,可是揣摩人心的领,却是李林甫一脉相承。
高尚与严庄对望了一下,两人面上都带有忧色:“安大夫,叶畅奸诈,要应付他,须得万分小心才行。”
“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既然被他察知,你们说,我当如何是好?”安禄山说到这里,目光有些狠厉:“此贼不可留之”
“时机尚不成熟,猝然发动,只怕大事难成,反受其祸。”高尚喃喃地道:“这事情……”
严庄也低头苦思,见自己的两个谋主都这副模样,安禄山起身背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有时目露凶光,有时又稍显迷茫。
他心中有些遗憾,可惜吉温不在此,高尚、严庄虽然也足智多谋,但毕竟不是高官出身,在庙堂之争方面,他们两个还比不上吉温。
“有了”等了好一会儿之后,严庄忽然道。
“请讲,请讲”
“叶畅只试探出安大夫的态度,却没有试探出安大夫的手段……既是如此,咱们就故布疑阵,只说安大夫与杨相联手马上就要有所行动……杨氏已然定计,就要铲险叶畅”
“这个……能骗过叶畅?”
“不须骗过他,只须要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好,接下来他要费尽心思,去猜杨相会如何对会他了。”严庄吃吃笑了两声:“杨国忠满肚子小伎俩,他与叶畅斗起来,叶畅便无暇顾及安大夫了。”
“好,好,就这样办”安禄山喜道。
杨国忠也得到了叶畅与安禄山发生冲突的消息,闻得此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抚掌大笑,但旋即皱眉:“我深知叶畅,他绝非不知死活之辈,他怎么会这时挑衅……莫非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还能有什么缘故,被逼得退无可退,原就是一肚子怒气,偏偏安胡儿又撞在他枪尖上,自然要拿安胡儿发作。”虢国夫人懒洋洋地道:“你今日何要装病,除了不愿去迎他之外,也不就是免得被他当场发落么?”
“哪有这么简单”杨国忠摇头道:“叶畅不是那种人,他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唔……莫非他对安胡儿有所怀疑?是了,是了,安胡儿究竟是胡儿色,做事情没有节制,听闻辽东那边,他乘着与渤海、新罗交战之机,在叶畅背后有些小动作,想来定是那些小动作让叶畅怒了”
虢国夫人对于军国大事没有半点兴趣,但她对于辽东的利益甚感兴趣,听得此语顿时大怒:“胡儿安敢如此”
“怎么了?”
“你不是许诺了,辽东的玻璃行当还有一堆好处,都是我的么,这安胡儿蠢蠢欲动,岂不就是要拿姑***家当开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早瞧那安胡儿不顺眼,你得收拾他”
“我知此事,安胡儿手握重兵,若不是政略不及叶畅,我就会先对付他再对付叶畅。”杨国忠哑然失笑,女人就是女人,还没有到手,就将辽东的产业视己有了。
“那安胡儿每次看我的眼神,都不怀好意,我要将他的狗眼剜出来”
“行行,到时他的死活,就交与你了……不过现在,咱们还得借重他的力量,要……让他和叶畅斗得更狠”
二人议定,虢国夫人自去寻李隆基吹枕边风,杨国忠则遣人给安禄山传去慰问之意。
叶畅在温泉宫中住了一日,次日便又求见李隆基。这一次见到李隆基时,李隆基正带着几个亲信在赌博,呼喝之声不绝,甚至有人在这大冬天里满头大汗。见叶畅来了,李隆基笑道:“叶卿,你乃是大唐有数的财主,今日得破一破财,来送几手与朕吧”
叶畅笑了笑:“臣自然心甘情愿,但在此之前,却有些正经事情要请圣人圣裁。”
李隆基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昨日的不愉快又浮现在心中,他咳了一声,旁边有小太监会意,尖声说道:“叶尚书,今日非朝会之时,圣人日理万机已经倦了,叶尚书且让圣人暂且歇息一番”
叶畅看了那小太监一眼,今日高力士没有随侍在旁,甚至杨玉环也不在,这倒是奇了。
正这时,听得外边说“虢国夫人到”,叶畅恍然,李隆基准备与二姨嬉戏,自然杨玉环不在好。
“快让虢国夫人来……”
李隆基正待用虢国夫人打断叶畅的话,结果叶畅却毫不在意礼仪,径直道:“圣人,国事重,圣人先有决断,臣待才好去处置……”
“你说,你说。”李隆基无奈,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都畿道、河南道俘获乱民共四十余万,这么多人,如今完全依靠洛口仓等仓米支撑,而且又聚在一处,稍有处置不当,必然会生出事端,甚至伤害圣人仁厚之名。臣请圣裁,他们是就地安置,还是流徒边疆?”
听得叶畅不是在告杨国忠的状,李隆基稍稍开心了些,他最怕就是叶畅揪着杨国忠的过错不放,两人争执不休,坏了他的心情。
“此事叶卿有何打算?”琢磨了片刻之后,李隆基问道。
“臣心中有些犹豫,若是以普通流徒处之,似乎过轻,若以战俘处之,又似乎过重。”
所谓普通流徒,就是按着这几年的规矩,将犯了法判处流放之人押到边疆去进行军屯,只有获取军功或者时间期满,才能返回家乡;所谓战俘,则是以大唐同外国交战之例,俘获的俘虏进行拍卖,各个大小商会买去,充当矿奴、农奴,几乎是终身难以自。
李隆基微微一笑:“朕还以你会全部要走,安插到三大商会之中去呢
“臣这三大商会所募之民,多清白人家,所用管事,多功勋老兵。他们的收入,胜过在家务农,若是用来安排这些曾经从贼的乱民,岂不是鼓励他们叛乱?”叶畅沉声道:“非忠臣孝子,臣不敢用之”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却骂了一声。
叶畅话是说得漂亮,也说得他很高兴,他知道,叶畅是顾忌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几十万曾经有过造反经历的青壮,如果真交给叶畅,李隆基只怕晚上再也睡不着觉了。叶畅能够有这个自觉,又能用很委婉的方式维护李隆基的颜面,这一点上,让李隆基甚满意。
“卿没有别的建议?”
“臣还有一个打算,就是使之筑路修河。”叶畅道:“他们起事之后,掘断不少道路,甚至阻塞运河,暂时令他们将这些修复过来,也免得朝廷养着闲人。”说到这里,叶畅看了看李隆基:“养一个闲人宰相就足够了,再养这几十万人,朝廷是养不起”
李隆基愕然:方才还觉得叶畅识大体,没有想到竟然在这等着他呢,叶畅终究还是没有忘记,给杨国忠上一点眼药。
只要不是喊打喊杀,上点眼药就上点吧……
怀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之心,李隆基打了个哈哈:“这倒是好事,就着工部处置吧……卿此前辛苦,还抱恙在身,多休息休息,这些事情,让下边人去做就是。”
叶畅苦笑道:“臣是劳碌命,而且圣人可以垂拱而治天下,臣等却不可不辛劳,否则就辜负圣人与百姓之信任了。”
这又是在暗暗讽刺杨国忠?
李隆基心里琢磨了一下,只当没有听出来,缓缓道:“卿还有别的事情么
“臣还有一事……”
叶畅抓着李隆基絮絮叨叨,不过这一次说的却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有关那些被俘乱民的粮食支应,叶畅几乎象是报账一样,说得极琐碎,听得李隆基头大如斗,却又无可奈何。
旁边的虢国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此来可不是听叶畅向李隆基报账,而是要进谗言的,但是叶畅在旁边的话,她如何好开口?
眼见李隆基神情越来越不耐,叶畅乘机开口道:“臣还有一事……”
“你怎么还有事?”虢国夫人忍不住道:“圣人来温泉宫,原是休养,却不是了忙着处置你这些琐碎之事”
“只余这一件事情,其余的,待臣明天再来。”叶畅道。
“明天还有?”这次连李隆基都有些受不了了:“说吧说吧。”
“臣昨夜宿于华清宫中,虽是圣人恩宠,只是宫中进出艰难多有不便,臣又是闲不住的性子,故此请圣人许我迁至宫外。”
这个要求出来后,李隆基沉吟了一会儿。
让叶畅住在华清宫中,不仅仅是了体现出他对叶畅的“恩宠”,更是便于就近控制其行踪。但是李隆基今过这一日后觉得,叶畅的性子依旧,并没有太大变化,他即使有所危险,也不在眼前。
而且他在宫中,时不时就跑来打扰,拿些琐碎的政事来烦自己,或者讽刺杨国忠几句,实在有些令人生厌。
“让不让他出去?”他心中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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