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叶畅翻身而起,只觉得浑身汗水涔涔。
他梦来不多,但方才那梦,让他险些吓坏了。他梦见响儿与虫娘在屋子里打了起来,俩人先是互撕互咬,后来发展到拿针扎拿剪刀刺,弄得炕上鲜血淋漓,两人同归于尽。
这梦中情形实在让他心惊,二个女孩儿当中,他待响儿自然是亲近得多,可是对虫娘也是有好感——这只能说是投缘,而不是有别的什么功利之心。无论是哪个小姑娘有什么意外,他都会难过伤心,只要他有机会,便一定会全力阻止这种悲剧的发生。
一念及此,他起身披衣,推开门出来,只见外边星河沉沉,尚未完全融化的雪反she着天光,使得周围隐约可见。响儿的住处就在叶畅的西侧,叶畅向那边行去,到得响儿屋外,侧耳听了听,周围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应该……没有事情吧,只是一个梦罢了。”叶畅没有去推门。
他不是那种将希望只寄托在虫娘对他的情谊上的人,昨夜安顿好虫娘之后,他立刻找来焦遂,修书信一封,托焦遂连夜赶往长安。信中有委托覃勤寿、贾猫儿等走杨玉环的门路求情的,也有请寻玉真长公主美言的,还有找韩朝宗进言的。
总之,若是这边有什么变化,那边就会立刻行动,甚至于在虫娘人回到长安之前,一切准备工作就要做成。
有备才能无患。
随着天se渐亮,卧龙谷渐渐吵闹起来,跟着虫娘一起来的足有几十号人,卧龙谷中是住不下的,他们被安置到了村子里。如今天光了,他们自然要赶来随侍。叶畅心细,专门问过他们,虽然脾气有些大,但倒是没有什么太过扰民之举。
直到这时,响儿与虫娘的屋子里仍然没有动静,这让叶畅着实慌了,他顾不得其余,用力敲门:“响儿,响儿,贵主,贵主?”
当着虫娘随从的面,他可不敢真呼其闺名小字。
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声音,叶畅用力推了推,门闩从里面挂上了,他心中一急,抬脚便踹,结果门恰在这时打开,他一脚踹了个空,整个人前冲,又被门槛绊倒,骨碌一下滚了进去。
开门的响儿还迷迷糊糊中,便见一个身影扑了过来,依稀这身影就是自家郎君。她伸手去扶,结果她人小力弱,哪里扶得住,叶畅把她也带得向里倒去。
然后又是一双手来抓叶畅,却是虫娘,此时叶畅已经恢复平衡,冲力小得多了,被她一扶,便站稳来。
“你们……你们无事吧?”叶畅看着俩小姑娘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问道。
“睡觉怎么会有什么事情?”响儿与虫娘对望一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响儿,你脸上怎么回事?”叶畅突然发现响儿脸上有一道淤痕。
“她睡觉不老实,抓了我一把。”响儿道。
虫娘哼了一声:“你就老实了,我脖子上也不知是哪来的野猫挠出了印子,喏,十一郎,你看,你看。”
虫娘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自己的脖子给叶畅看。在她粉嫩纤瘦的脖子下端,靠近锁骨的地方,果然有被挠伤的痕迹。
响儿睡觉……一直很老实啊,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在迁来卧龙谷之前,响儿就睡在自己屋前,夜里有时自己起床,便看到她象只小猫一般,缩在床的一角,仿佛生怕占据的地方太多了一般。
俩小姑娘看到叶畅狐疑的眼神,都露出一丝慌乱,相互使着眼se。看她们这模样,叶畅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追究的了。
“洗漱一番,该吃早饭了,贵主此次来,可是要去药王观祭拜,须得赶早才行。”
叶畅抛下这句话便出去,响儿与虫娘在他背后相互做着鬼脸,待叶畅稍走远些,虫娘便威胁道:“你今ri再敢对我无礼,我就拧死你!”
“我会抓烂你!”
“莫要以为我答应不打你脸就会与你好好相处,我是贵主,你只是小使女,哼,我倒要瞧瞧,叶十一郎最后是喜欢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使女,还是我这个贵主!”
“我家郎君,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贵主,你不乖巧,我家郎君就不喜欢,就要打你屁股!”
俩人怕被叶畅听到,因为凑在一起象是咬耳朵般争吵,叶畅偶一回头,见她们这般亲密,还以为小姑娘家仇来得快去得以快,俩人已经成了好友呢。
“贵主此来,既是祭拜药王,少不得要去药王观。不过山上雪融路滑,步行不易,贵主还是乘肩舆上山吧?”饭毕之后,叶畅与虫娘商量道。
这么正式地商议,当然是当着虫娘的随从面前。跟着随从来的,除了服侍的太监、宫女,还有道官,特别是随伴的女官,昨夜被安排别宿,原就让她们心惊胆战,今ri若有什么异样,她们回宫之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报告。
现在听得商议正事,她们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一切都依郎君安排。”虫娘笑眯眯回答:“不过有些好玩有趣的地方,我要下来看看。”
“这位小贵主,在宫中循规蹈矩没有丝毫逾越之处,可到了修武,却象是变了一个人般,倒不象宫中的贵主,而是象普通人家的女儿了……”见叶畅和虫娘说话时虫娘那神情,女官们心中都在暗暗称奇。
请了两个熟悉山路的乡民抬肩舆,叶畅为向导,领着这一行人便向着山上行去。药王观稍稍偏远了些,但近年来香火极甚,因此修了石阶山路。最初时虫娘坐着肩舆,但旋即她便觉得不适:叶畅可是步行,她居高与叶畅说话,让叶畅很不自在。
因此,才到山脚下,她便要求下来步行。
“你……”
叶畅正待劝说,突然间,他隐隐发觉不对。
药王观香火旺盛,因为官道便从这山下经过,此时在官道前方,他看到大队人马正在逼近。
还隔着老远,便见其气焰熏天,足足有百骑!
“是官兵!”周围跟来的乡民有些慌了,官兵如今的军纪可不是很好。
“无妨。”叶畅皱着眉道。
话还未落,便见那边飞突二骑过来:“滚开,滚开!”
叶畅示意众人让到路边,虫娘微微撇了一下嘴:“其实可以打起我的仪仗!”
“先不要……咱们玩一次扮猪食虎吧。”叶畅见对方气焰嚣张,心中颇为不喜。
“我才不是猪。”虫娘嘀咕道,不过还是依叶畅所言。
他们只是稍稍避让,让出了半条官道,来人见这模样,顿时大怒,远远地便将鞭子扬起,眼见要抽下来。
随虫娘来的也有官兵,而且他们是前几年新设的左右龙武军中之人,乃是大唐皇帝亲卫,在长安城中骄横惯了,哪里受得这委曲。眼见对方举起鞭子,这边顿时有人同样扬鞭,准备回对方一下。
双方马一交错,对方两人在那一瞬间竟然闪身,可手中的鞭子却照样抽出,只听得“啊哟”、“啊哟”的两声响,两名龙武军军士翻身下马,脸上鲜血淋漓!
“大胆!”这边其余龙武军军士又惊又怒,纷纷喝骂,有人甚至已经拔出军械在手。
“约束好他们。”叶畅低声对虫娘道:“对方人多!”
虫娘顿时会意,严声喝令,众人才勉强控制住。叶畅皱着眉望向那边,他原是见对方骄横,有意给对方一个教训,让他们再前行时不敢过份。但现在看来,叶畅心中觉得极是不妥。
跟随虫娘出来的,当是禁军,马术与阵战之术不会太差,可是在对方的两个先哨面前,都是吃了大亏,这证明对方极为jing锐!
面对这样的jing锐部队,自己这边又人少,唯一可以凭恃的,就是虫娘的身份。
此时仍是大唐盛世,大唐天子的威风至少在国内是没有谁敢挑战的。因此,叶畅向虫娘道:“还是支起仪仗吧……”
虫娘却怒笑着摆手:“叶郎君,我在外可不能削了皇家体面,这还是你昨ri教我的。”
无论如何,她都是李隆基的女儿,与响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使女斗气没有关系,那只是私交私事,但此时不同,她是为天子钦使,前往名山祭祀乃是公务!
既是公务,属下受了气,遭了委屈,她就得为他们出这口气!
“什么狗东西,胆敢与我们动手,再不滚远些跪下,便要了你们xing命!”
那边前哨折过马来,破口大骂。
“你们是什么人!”在虫娘示意下,有人上前喝问道:“胆敢于官道上如此横行霸道?”
“咦,还有胆子?爷爷乃是平卢节度使、骠骑大将军安公帐下壮士,爷爷手中在边塞不知……”
那前哨正大言不惭,突然间阵传来了一声哨声,那前哨顿时住嘴,催马赶回阵。
叶畅向对方阵望去,只见对方阵脚不乱,没一会儿,有一骑出来,径直到了叶畅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阻拦我等去路?”那人目光森冷地盯着叶畅,在他身后,数十骑已经开始准备冲锋了。
“嗯?”叶畅觉得极不对劲,他眯着眼在对方人群中一扫,然后猛然注意到那人身后诸骑中有一人自己很熟悉。
再一细想,他吸了口气,记了起来!
胡人!
长安城中明显对自己流露出恶意的胡人!
被怀疑那夜刺杀他的胡人!
瞬间,叶畅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毛全部竖了起来,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第一个念头是看自己左右,和尚善直是否在身边。
但今ri是去道观,而且叶畅也没有想到此行会遇上什么危险,又有虫娘的数十名护卫兵士在,所以他并没有请和尚跟来!
靠着虫娘身边这些龙虎军士兵,想要保护好他与虫娘,明显不可能,最大的依靠,还是大唐帝国对胡人们的震慑力!
特别是这些胡人,应该是归化胡,方才听他们的口气,乃是平卢节度使……
叶畅想到这的时候,第二次被冰水浇过的感觉袭来。
平卢节度使,安姓,如果他没猜错,岂不就是安禄山?
这个大唐盛世的毁灭者,竟然就在眼前?
叶畅的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安禄山为何要杀他,而且还派人在长安城中杀他?
不过那个空白只有一秒,他深知这个时候,虫娘的身份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因此厉声大喝:“大胆狂徒,大唐陛下贵主二十九娘奉帝命于此祭拜,尔等冲撞辇驾,莫非意图谋反?”
他的嗓门绝对不小,而此时更是心中急切,可以说拼了命大喝。
声音远扬,传到了近百步外的对方阵之中。
“二十九贵主?”对面的人群里稍稍sao动了一下,那个前来喝问的人脸se也变了:“胡说,冒充贵人,该当死……”
“仪仗!”叶畅挥手。
顿时他身边,那些龙武军军士、宫监将仪仗举了起来,甚至收拢的旌伞都在短时间内撑开。
虫娘抿着嘴,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她极聪明,从那人方才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到了杀意,对方甚至想在她亮出仪仗之前杀了叶畅!
这可不仅仅是对她的挑衅,更是对大唐皇族的挑衅,而且,伤害的是叶畅,是她复杂的生活环境中唯一瞧得上眼的人物!
“误会,误会!”仪仗一亮,便见对方跑来一人,此人与先前那人交头接耳一番之后,便堆着笑上前道。
这是个汉人,满脸都是笑,看上去便是八面玲珑的角se。他上前来,看着叶畅:“既是二十九贵主在此,那便各自前进就是。”
此语说得众人都是错愕,虫娘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头竟然这么不好使。对方是一镇节帅外藩大将不错,但说不好听些,只是她李家看家护院的守户犬罢了,竟然敢如此无视她!
但看到对方一群骄兵悍将,虫娘也明白,自己身份吓不住对方的话,根无奈对方何。
这种情形之下,看来只有忍气吞声了。
双方仪仗相对而过,叶畅凝神向对方当中望去,只见众人簇拥之下,一个身长八尺、腰围几乎也有八尺的猬须大汉昂然而过。
此人就应该是安禄山了,他目不斜视,让叶畅微松了口气,今ri之难,看来是度过了。
就在对方过去之时,昨ri对着叶畅yin阳怪气说话的那个太监突然开口尖声道:“见了贵主也不下拜行礼,杂胡,安敢如此!”
此言一出,那猬须大汉侧目怒视,杀气盎然,而叶畅只觉得冷汗滚滚。
“猪队友!”他悲愤至极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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