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在清晨的洒水声中苏醒过来。
因为灰尘大的缘故,每日早上,都有专门的水车出来,给各条街道洒水。
“猫儿,猫儿!”
推着水车的汉子歪过脸,便看到一颗明晃晃的大光头在冲着他笑。那汉子有些不乐意地将水车放下来,向那汉子吼道:“五郎,你这厮好生不够义气,有足球这般好戏,竟然不唤我来!”
“你每日介要扫街浇水,哪有时间与我们一起训练?那些时日里,我们可是从早到晚,没日没夜,要不如何能得入贵人法眼?”
昨天下午的事情,对方现在就知道了,萧白朗一点都不意外,这厮消息灵通是出了名的。
“有那好事,谁还在衙门里执此贱役?”贾猫儿哼了一声。
若不是家中有老娘要赡养,他也不愿意做些这样的勾当。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城如同仆役走狗一般的生活,岂可久为之!
“所以如今我不就来寻你了,你过来,过来,我要介绍一位贵人给你。”
“贵人?”贾猫儿神情一动,然后道:“可是那位夕阳无限好的叶十一郎?”
“好小子,你倒是聪明,一猜就中!”萧白朗笑道:“你随不随我来?”
“自然要的!”贾猫儿有些激动,他自觉并不比萧白朗差,如今萧白朗可谓一个下午间便名动长安,原因不过是遇上叶畅,听闻这位叶十一郎不仅是诗家百变手,更是市井风流子,贾猫儿隐约觉得,自己遇上他,将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回头看着与自己一起洒水的同伴,再看了看那辆水车,然后上去便是一脚,将水车上的木桶踢破了一个口子,那水哗哗流了出来。贾猫儿拍拍手:“奶奶的,老子侍候这辆破车两年,如今总算出了口恶气……萧五郎,以后我猫儿就随你混了!”
“有我一碗面,就少不得你一碗汤!”萧白朗拍着胸脯打保票,想到昨夜叶畅说的每年十万贯的进益,他便觉得自己腰杆笔挺,一把揽过贾猫儿,便凑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叶郎君可是给我交了底,那球赛若是经营得好,一年能有几万贯的收益,贼老天的,咱们兄弟终究有翻身发财一日!”
“什、什么!”
饶是有心理准备,贾猫儿也吓了一大跳,那可是几万贯!整个长安城中,家产几万贯的不少,但家里能拿出几万贯现钱的,只怕不会超过一百户!
“没骗你,叶十一郎算了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是知道猫儿你嘴紧,这才跟你说的,若换了别人,我哪里敢说!自然,这笔收益,咱们不可能能独得,分到咱们兄弟手中的,最多也就是几千贯上万贯,但比起如今咱们全部家当也就是百十贯,可不要好多了?”
“有风险?”
“咱们在市井里混,还怕什么风险?最大的风险,不过是有人贪心吞了咱们的份子,但我是这样想的,第一年,旁人不清楚这一行当深浅,自然不会动手,要让咱们探探路,第二年他们也要熟悉了其间的过程才会动手。捞了两年,咱们就选一权贵,将手中的份子献上去,安生带着这两年的收益去做富家翁!”
贾猫儿听得心中大动,一年能赚个一两百贯,他就已经很满足了,有这钱,在远些的地方买上个小庄子,传诸子孙的家业都有了。长安这地方,好是好,但真不是人呆的。
被萧白朗带着拐进了旁边的光德坊,二人径直走进一家酒楼。一般来说,这个时分酒楼是不开业的,但他们这城狐社鼠自有自己的门路,酒楼的掌柜轻易也不愿意得罪他们。
因此,这个时候酒楼上面,就只有一桌有人,那桌上坐着一个少年郎,见到萧白朗与贾猫儿来了,起身拱手。
贾猫儿忍不住眯着眼,打量着这位声名雀起的叶畅叶十一郎来。
他才十六七岁的光景,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眉不长,按相术来说是短夭之眉,但眼睛却乌黑发亮。悬鼻,方脸,嘴抿着时有些小,但笑时或者说话时,就正好。这是一个相当清俊的少年郎,又能写出“夕阳无限好”那般的句子,放在西市去,那些花街柳巷里的姐儿们,只怕恨不得和水将他咽了。
贾猫儿不敢多看,只觉得这位少年郎身上气势,丝毫不比那些王侯世家的子弟弱。他拱手弯腰,向着叶畅便行礼:“小人贾猫儿,拜见叶郎君!”
“不必多礼,既是萧五哥的兄弟,那便是我叶某的兄弟。”叶畅笑道:“我性子最喜结交英雄好汉,与萧五哥便是不打不相识,听闻贾大哥乃是西市里的好汉子,贾大哥与贾昌家的事情,也听萧五哥说了,当真是好男儿!”
贾猫儿与贾昌还有些亲族关系,贾昌发迹之前,两家多有往来,贾昌驯鸡之初,还是与贾猫儿学的。贾昌发迹后,有人劝贾猫儿往投,贾猫儿却以大丈夫岂可因人成事为由拒绝。
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内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郎君缪赞了。”贾猫儿淡淡地回道。
叶畅顿时明白,他与贾昌的关系只怕并不睦。叶畅也不说破,只是笑吟吟地与萧白朗讨论今后如何组织联赛事宜。昨日两人说得还很粗,今天就细致了,除去双循环升降级的联赛,还有主客场淘汰制的杯赛,这就让比赛数量又多出不少。
贾猫儿一直在听,听得叶畅一笔笔算账,最后算出,联赛加杯赛,每年的收益全加起来应当有十二万贯左右,与之相比投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禁不住心荡神驰。但他明白这里是长安,这样的一块大肥肉,所有人都会上去啃一口。
因此,他忍不住道:“这笔钱,只怕还需要上下打点。”
“那是自然,某曾向萧五哥建议,全部收益分为十份。一份用于足球戏的宣扬推广,一份用于那些儿童足球——足球要从娃娃抓起,此为总设计师所言也。”叶畅说了个冷笑话,萧白朗与贾猫儿不懂,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道:“两份打点京兆尹,在他的地盘之上行事,请他行个方便,必要时,还得请出差役兵丁看场,免得双方球迷打起来。一份献与道观、寺亩,许多时候,少不得假借他们之名。”
听得他豪气地将收益就这样摊出去,贾猫儿当真是咂舌,这可是六万贯,一眨眼功夫就没有了!
虽然是纸面上的六万贯,可是以贾猫儿的判断,此事绝对能成。象是斗鸡,每年在长安城中,也不要带动几万贯的收益,更何况这个参与面更广也更容易引发风潮的游戏?
“玉真长公主、二十九贵主合起来送一份,为道观香火钱,若是有门路,再往太真真人那边送一份为脂粉钱。剩余三份,则由联赛出力方各按贡献来分。我建议以一份为管事费用,一份返还各家球队,半份用于其余打点,剩余半份存起,以备不时之需。”
他说得条理分明,虽然说只是“建议”,可是萧白朗与贾猫儿都只有点头的份。特别是贾猫儿,现在明白为何萧白朗会寻他来参与此事,听闻贾昌之妻潘氏善舞,得太真真人欢喜,若能走通这门路,有了太真真人的支持,那么便是有了大唐天子的支持!
这样一来,各路牛鬼蛇神都打点到了,他们管事的只分一份,看似不多,却可以长远拿下去——谁敢抢有太真真人、玉真长公主和京兆府衙门份子的生意!
想到这里,贾猫儿的心顿时火热起来。
叶畅从他的目光中判断火侯已到,当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贾大哥,这足球戏要推广来,却不是容易之事,必须耳目灵便才可。听闻贾大哥在西市便没有不知晓的事情,某有一事,恰好想问一问贾大哥。”
“叶郎君只管问,西市的大小事情,便是一时半会某不知晓,最多半日,某也给你打听出来。”贾猫儿大声道。
“萧五哥力荐贾大哥,我信得过萧五哥,自然也信得过贾大哥——实不相瞒,我有位堂兄为府兵番役,进京之后却横死于西市,我此次进京,为己扬名倒在其次,首要之事,却是迎回他的灵柩。但回去之后,他留下孤儿寡妇,我总得能给他们一个交待,知道那位堂兄是为何而死。”
叶畅缓缓说来,贾猫儿凝神倾听,神情渐渐严肃:他在长安厮混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在西市中横死可是大事,京兆尹是要追究的,而且叶畅这话语,分明是对京兆尹的结论不满意。
那么这背后,牵连只怕甚广。
“据闻杀我堂兄之凶手,乃是咸宜公主驸马杨洄府上的一个名为杨富的管事,他诬我堂兄为盗……不知此事贾大哥能否打探清楚?”
贾猫儿皱着眉,好一会儿不语。
他在衡量利弊,一边是每年能分几百贯的利益,另一边,则是有可能得罪威宜公主府。
“猫儿,你还想个啥,那杨富不过是驸马府的一个区区管事,花上几贯钱,长安城中有的是人愿去砍了他的脑袋!如今只是让你打听一下此事真相,你有何可犹豫的!”旁边的萧白朗此刻自然帮腔。
他们这些市井游侠,为了一两贯钱杀人者都有,何况叶畅实际上许出了几百贯的利益!想了好一会儿,贾猫儿抬眼道:“此事无须别作打听,令堂兄可是单名一个曙字?”
叶畅目光顿时一凝。
贾猫儿知道叶曙之事!
“当日小人也在场,那日酷热,午后暴雨,令兄与咸宜公主府管事杨富一起,原是在西市有事……”
事情的详细经过,覃勤寿虽然也花了老大气力去打听,却没法子知道细节。贾猫儿当时在场,他消息又灵通,前因后果一清二楚。原来叶曙身为府兵,名义上是来京城轮番上役,实际上却是充当京城权贵家的临时仆役。他被分派到咸宜公主府,那日随着杨富一起进西市买东西,结果暴雨之下,二人淋得透湿,不得不解了上衣,准备赤膊返回。结果杨富看到叶曙身上的一枚玉佩,当场发作,说那玉佩乃是天家之物,叶曙偷了东西。
杨富当众责问叶曙,叶曙坚称并未偷窃,杨富令他交出玉佩,他亦是拒绝。双方争执之中,杨富却出重手,将叶曙打死。此事闹到后来,虽然咸宜公主府被京兆尹罚金,但是杨富却只是象征性地打了板子就释放。
真相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表面上是如此,实际则不然,驸马府实际上不仅未曾惩罚杨富,甚至还奖励了他。但其中究竟,就非小人能知,据说,驸马杨洄曾召杨富密议,出来时杨富喜气洋洋。”贾猫儿又道。
“也就是说,要想知道真相,唯有寻这杨富了。”叶畅自言自语。
他虽是自言自语,实际上在察看萧白朗与贾猫儿的神情,萧白朗是深以为然地点头,贾猫儿则脸色微变。
“猫儿,你也不必藏着掖着,有何办法,只管说就是。驸马身边的管事有十几个,那一个杨富,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相信驸马府也不会怎么深究。更何况,咱们有的是法子让他死得人不知鬼不觉。叶郎君兄长,便是我们兄长,兄长之仇,不可不报!”
这厮倒是心狠手辣的,叶畅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然后笑道:“贾大哥能与这位杨富拉上关系么,知道其人贪不贪财,好不好色?”
贾猫儿点头道:“好色倒不怎么好色,贪财是绝对的。”
“能不能想个法子,不露痕迹将他弄出驸马府?”
“这便有些难,他出来时都是办事,身边少说跟着三四个使唤的伴当。”
“这样吧,贾大哥,你多注意一下此人活动规律,我也不需要贾大哥做何事,只要晓得此人何时出来即可!”叶畅盯着贾猫儿:“这点事情,贾大哥,不知为难不?”
贾猫儿只觉得如山压力扑面而来,叶畅言下之意,他如何不知晓!
一面是一年几百贯的收益,一边是毫不相干的一个贵人仆役,如何选择,还用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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