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数星期,苏沫再没见过王居安,项目组交由其他高层负责,例会上的位子也空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时时紧闭,似乎昭示那人的无奈和决心。
苏沫从门口经过,他的秘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像是在抹泪,见着她,把人拉住说:“这回出大事了。”
“什么事?”
“王总的孩子没了,他现在连公司也不回。”
苏沫没听明白,愣愣问:“没了什么?”
那秘书抽出纸巾擤鼻子,道:“我也是才听说,那孩子一不小心,掉进家里的游泳池,淹死了。”
苏沫像是被人狠狠拍了一耳光,她不信,故作轻松道:“不会,家里的游泳池怎么会淹死人,还是那么大个孩子。”
“可不是,谁知道呢?多好一孩子,都这么大了……”
苏沫头脑发蒙地回到位子上,呆坐半天,接到王亚男的传唤。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另几位副总和助理也在,王亚男坐在大班椅上,双眼已经哭到红肿,她清清嗓子,压抑语调宣布了几项工作重新分配的消息,至于理由却不多讲,只说王总最近有家事拖累,抽不开身。
底下的人也心照不宣,不敢多问。
苏沫起先还怀疑,这下子忽然就信了,眼泪止不住往外涌,强忍住,心里自责:“我为什么要和他说那种话?”
她坐立不安,想去问明情况,又不敢,时间一天天过去,心口就像压了块大石。
始终没忍住,给老张打电话,那边很久才接,老张的语气惨淡无力,只开口应一声“苏小姐”便不再说话。
苏沫想到那孩子的模样,不觉哽咽道“张师傅、张师傅……”却无论如何问不下去。
老张听出来,只说:“小家伙没了,老板每天只待在屋里,有什么事,请同事们帮他打点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苏沫这才道:“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老张叹气,不愿多说,“他当时生着病,不小心掉进池子里。”
苏沫忍着泪:“怪我,我那天不该和他爸谈。”
老张不解,忙安慰:“和你没关系,天意,老天爷要收人,拦也拦不住,”他言语悲切,“我现在去买些纸钱,给孩子多烧些,他从小就娇惯,我怕他在下面过不好,他爸,一次也没到坟上去。”
苏沫听见这话,到底没法抑制,眼泪悄悄地流出来。
一晃秋天过去,王居安仍不出现,公司里人事照旧,王亚男的脸色却一天差似一天。苏沫心里有愧疚,也懒得去打探,工作上的斗志渐渐不如往常,回忆这两年的境遇,偶尔会想要逃避:不如离开是非地,从此再也见不着这些人。
她害怕见到王居安,王亚男偏生派她去做事。
股东会议上有几份提要仍需王居安签字,又有几样决策要向人转达,苏沫翻阅那几样文件,没一样是能让他看得舒心的,不觉提醒:“王总最近心情肯定不好,是不是再缓一下?”
王亚男瞧向她,反问:“你的意思是,他看了这些东西心情会更糟?你很了解他?”
苏沫略微低头,没做声。
“有时候,我也很欣赏你的,觉得你还算个人才,”王亚男表情平静,“公司和工作,时间、项目、效益,这些都不等人。”
不得已,苏沫又给老张电话。
老张说:“老板有时候会出门办事,夜里到家就在游泳池边坐着,有时候我早上过去,就见他衣服也不脱,睡在旁边的瓷砖上,跟前一打空酒瓶,这都快一个月了,我怕他身体熬不住。你直接去家里找他,正好也能劝劝。”
苏沫想,只怕他看见我会更痛苦,不得已问:“张师傅,他可能不希望有人打扰,您能不能帮我送几份文件过去?”
老张说:“我今天在外地,帮他办点事,可能后天才回。”
苏沫无法,收拾好东西,硬着头皮过去,到了半山临海那住所跟前,踌躇良久,夕阳无力散尽,那房子里没有灯光,被郁郁葱葱的树林围绕,一片死寂。
大门虚掩,苏沫穿过客厅,瞧见他的背影。
他独自坐在泳池旁,池里的水早已抽干,一片空旷,她在身后站立良久,王居安才问:“谁?”
他回头,望见她。
苏沫无法躲避,下意识地仔细打量。暗淡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发上和脸颊边,他看上去一如往常,却又有无法言明的变化。
王居安向她伸出手:“拿过来。”
苏沫走近,文件夹递上去,猛然间心里哽住,仍是怀疑,低头再看。
他已两鬓染霜。
她忽然有些喘不上气的难受,抬头看向天边晚照,原以为是光线投落,现在才瞧清那浓密发丝里夹杂根根白发。
苏沫捂住嘴,眼泪仍不受控制地落下,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王居安抬头看她,竟然笑:“你哭什么?”
苏沫泣不成声,勉强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接着问:“抱歉什么?”
她侧开脸去,不敢让他瞧见,伸手抹泪,仍然无法自已,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话虽如此,却知道,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只有让内疚之情一天天啃噬人心。
王居安没理,拿酒瓶喝酒,一边继续看文件,而后起身,将摊开文件夹放在一旁的桌上,拿起笔,沉默,一页一页翻过去,在项目交接上署下名字,翻到最后一页,顿住,问:“还有什么事?”
苏沫擦干泪,尽量委婉地说:“汽车产业园的事,其他的股东也觉得,不是很可行,还需再商议。”
他低笑,迅速签下最后一个署名,“回去别忘了和你主子汇报,你们这些人,休想在这个时候扳倒我,”他拿起文件夹点着她,眼神阴鸷,“休想,总有一天,我挨个找你们算账。”
苏沫不敢作声。
文件夹被人随手扔过来,纸张半明半暗的夜空里纷纷散落,文件夹的硬角砸在苏沫的额头,她没防着,踉跄退开,鞋跟踩歪,崴了脚,差点摔进池里。
王居安转身回屋,吐出一个字:“滚!”
上了楼,经过儿子的房间,忽然听见里面有动静,他在门外呆立半晌,原是起了风,吹动窗户不断开合,砰然撞击。
他推门进去,王翦的衣衫仍是随意散落,抽屉半开半合,笔记本的电源灯仍然闪烁,足球明星的海报,签过名的队服覆在墙上,所有一切铺天盖地,仿佛那人随时都会回来。
王居安弯腰收拾衣物书本,手里塞满,却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毫无头绪。
他缓缓坐到床边,低头看向手中物品,这些东西已经不会再有人使用,已经失去意义,一如他的过往。他使劲咬合着牙关,重新把衣物散落回去,试图和先时一模一样。
做完这些,才想起去关窗,楼下,那个女人一瘸一拐走出大门,消失在暮色里。
他合上窗户,放下卷帘,带上房门。
第二天,王居安又去找冯瑜。
早先,他已去过戒毒所,里面的人说那姑娘已被家人接走。
王居安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就算出来,也应该有监控管制。”
工作人员解释:“你说的是戒毒所,我们这里是康复中心,她情况不严重,所以被警察送到这里,在康复中心,病人和病人的家属都能随意进出,我们这里的特点就是为病人提供心灵上的自由……”
他赶往冯瑜以前的住所,邻居说,自那天被抓,她再也没回来。
这次他又扑了空,汽车驶出巷子,路边有家卖香烛纸钱的商店,他停下,直到后面有车按响喇叭,这才拨动方向盘,慢慢靠边。进了商店,店主问是不是烧给老人,他不答,买了一大包,又问:“有笔记本电脑吗?”
对方摇头。
王居安把东西放进后备箱,想去上坟,到了山脚,车子便停下,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他拿了瓶白酒出去,就地洒在路边,剩下一些,边喝边道:“王翦,我一直觉得你还会回来,所以我就不上去了,以前不让你喝酒,你还不高兴,现在让你喝高兴了,我原说给你买台车哄你高兴些,车子提回去,没人开,样子和颜色只适合你们这个年纪……再有两个月,又要过年了,你说,你说说看,”他嗓间哽咽,“究竟是我无能,还是你自私?”
他仰头吞下最后一口,摔掉酒瓶,“是你太自私!”
坐回车里,王居安正要调头回家,刚起步,后面上来一辆出租,晃眼间,后座那人看起来特别眼熟。
他想了想,超车上去,连按喇叭,司机不解,怕出事,慢慢靠边,冯瑜瞧见他却大惊失色。
王居安上前,直接把人拉下车,又扔给司机两张钞票,“你直接开走。”
那司机愣愣瞧着他俩,不放心,欲言又止。
王居安说:“记住我的车牌号,有事你报警。”他把冯瑜拉到路边,“王翦身上的白粉是你给的?”
冯瑜的胳膊快被他拧折了,疼得直嚷:“什么白粉?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那些天他天天和你在一起。”
冯瑜哭起来:“他死了我也难过,我真心喜欢他,所以今天来看他,我要是真想害他,不会跑来看他。”
“闭嘴,”他怒,“我问你,那东西是不是你给的?”
冯瑜非常害怕,“这事你别怪我,要怪就怪……”她抽噎好一会,“我也有父母,你孩子没了你会心疼,我要是有什么事,他们也会心疼。”
王居安语气缓和些:“这事到底和谁有关系?”
冯瑜支支吾吾:“尚、尚淳。”
“讲清楚!”
姑娘歇了好一会,才道:“白粉是尚淳给的,我本来是想找他要钱,他叫人给我一堆白粉,说我反正要钱也是买这些,我把这些东西拿回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王翦看见了,说要冲厕所里,但是,我没想到他会自己留着啊。”
“你找他要钱做什么?”
那姑娘又想了半天,才道:“我一个小姐妹是他的二奶,给他生了个孩子,当时尚淳要送她走,我姐妹心情不好,我陪她去夜店,我们看见王翦,我姐妹就说王翦怎么怎么好,说我要是能钓上他算我有本事,她会让尚淳给我钱,我就想这样赚钱也太容易了。可是,可是你儿子好酷的,上次他们打架,我才得手,可是,我是真喜欢上他了,后来我们住一起,他嫌房子小,我就想去租个大房子,所以、所以就去找他们要钱……”她呜呜痛哭。”
王居安胸膛起伏,半天才道:“尚淳知道你吸毒,知道你俩在一起,特意给你们一堆白粉?”
女孩只是哭,不说话。
王居安一把将她推开,掏出一根烟点起来抽了。
冯瑜蹲在地上又哭了半天,“我听我小姐妹说,尚淳也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呢?他玩我,人玩他。”
“什么把柄?”
“他另一个二奶跳了楼,死前给他电话,说有什么证据,他接电话的时候,正好我姐妹也在边上,说他脸都白了。我姐妹说,那段时间他特别疑神疑鬼,总是跑去那谁跳楼的地方,不知道找着了没有。”
王居安心说,跑这么多趟,肯定没找着。
冯瑜又道:“也可能只想吓唬他吧?”
王居安想起一件事,对冯瑜道:“赶紧滚,不准上去见他。”
他站在路边,望向林子后面,远处的海水波光闪烁,他忽地抬手,使劲捶击身旁的树干,直到疼痛钻心,方得以缓解。
苏沫在家擦药油,从蓉敲门进来,见她这样,问:“你这是被打劫了?”
“没事,快好了,”她轻轻揉搓脚踝,“前几天在路上摔了一跤。”
从蓉问:“你是不是在想事呢?这么不小心。”
她没说话。
从蓉叹息:“我们老板也够惨的啊,我在公司瞧见他,人还是那样,就是年纪轻轻的,头发忽然白了不少,看得人难受。你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这么大的孩子失足落水?会不会是真的想不开呢?”
苏沫吸了吸鼻子,不愿多谈。
从蓉又道:“你们以前……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苏沫眼圈泛红,摇一摇头,心里却想,我哪有脸见他。
从蓉没说话,好一会才道:“只怕是财重压身,有了钱,生活也未必安乐,我还听说有户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家里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结婚后都没得生,一个儿子离婚了,另两个呢,都是做了好几年试管婴儿才怀上。所以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该知足了,平安是福。”
苏沫咽下泪水,敷衍:“是的。”
从蓉又说:“我听说,老板在外面还有其他公司,你看他,孩子没了,还成天在外面忙,这要是搁普通人身上,整个人早垮了,所以说也难怪人家有钱,就这种拼劲,寻常人比不上。”
苏沫听得一愣:“他已经很久没去总公司了。”
“躲事吧,他这段时间经常去安盛电子。”
“躲什么事?”
“有人在查另外几家子公司的账目呗,”从蓉轻轻推她一把,“哎呀,你还是领导跟前的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苏沫没做声。
从蓉见她这样,忍不住试探:“你要是心里惦记着,就去看看,你们之前不是都说开了吗?”
苏沫不解:“说开了什么?”
“他不是承认了对你有意思吗?”从蓉提醒,“那晚在楼下的时候。”
苏沫诧异,看着她,“老赵跟你说的?”
从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苏沫小声道:“以后没可能了。”
从蓉叹气:“其实老赵让我来,是想找你去劝劝他,这种时候,他身边需要个人陪着,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事太严重了,你把以前那些个江湖恩怨暂时放下,稍微低低头吧。”
“不是这样简单,和这件事比起来,所有的事都微不足道,”她流泪,过了很久,才说,“他恨我。”
小说推荐
- 谁许情深误浮华
- N年后的一场同学聚会,不知出于谁的提议,这群许久未见的老同学竟兴冲冲地玩起了“谁是好朋友”游戏 上学时最不熟的两个人被凑成一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努力的动力是什么吗?答案其实就是第一个字…
- 都市言情蓝白色未知
- 最新章:分卷阅读13
- 误入肉文
- 穿越就算了,还穿进肉文。难道从此走上吃肉之路,玉儿表示“臣妾做不到啊”追-更:ruenu3.cm(18)
- 其他综合cancer未知
- 最新章:洞府花烛·完结章()
- 误入官场
- 隔着两栋楼可以听见别人说的梦话,坐在办公室可以听清别人的密谋,这样的人进了官场,只要将特长运用得当,想不官运亨通都难啊。
- 历史军事可大可小未知
- 最新章:新书上传
- 误入豪门
- 周梦周时光占了她的一切,她要把所有属于自己的都抢回来,周时光不该活得那么光鲜亮丽,她应该活在肮脏的泥潭里。周时光人各有命,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非想把我踩到泥里,认为我这种人即使奋斗也不配得到幸福。很好,斗?放马过来吧!后来,周时光站到了星光的顶端。入六也就是明天入V,按照惯例,是全职码字,就靠这
- 仙侠修真浩瀚未知
- 最新章:144
- 误入宋途
- 一个新社会有为的大好青年…的灵魂,阴差阳错回到了北宋之初,见到了历史上的北宋名人…陈抟,赵匡胤,赵光义,潘美,杨家将,大理段氏等等等等…面对上熟悉或不熟悉的历史和名人,且看他如何翻云覆雨,搅动五代十国末期的社会…
- 玄幻奇幻恶霸未知
- 最新章:第七百五十一章 此曹非比曹
- 误入魔教
- 从魔教的对手到魔教的一员。欣兰只能说变成魔教一员的那一刻很简单,只要死一次就好了。过程却很被动,被怀疑的标签时时悬在自己的头上,让欣兰感觉很头疼。结果很意外,咳咳,总之很意外/p
- 都市言情辣椒好辣未知
- 误入歧途
- 男女主角是苏玥马强马宏老马贝蜜儿马老二苏韵 又名 阳光正好 绝色俏佳人 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章1234567890章 由于那恤太过宽大,我一坐下来,几乎就看到了她平坦的小腹,而且那两座硕大的山峰也若隐若现的 我心里的燥热顿时跟涨潮的浪水似的,一浪接着一浪的翻滚着,呼吸也不禁变得急促起来 黑色的蕾丝
- 都市言情老马贝蜜儿未知
- 最新章:第 724 章
- 误入眉眼
- 文案嘉朝皇帝萧扶玉,男生女相,俊美秀气,是先皇唯一的血脉,但也是个十足的庸君,登基三年一事无成,至今未立后。直到花灯宴上,皇帝不慎落水,性情大变,开始勤勉于政,因好学时常求问于卫丞相*夜深人静,御书房内烛火通明。美人娇艳,身姿曼妙,侧躺于榻,龙袍之下纤长的腿若影若现。榻前的男子深眸微垂,衣袍扣得一丝
- 其他综合暮阿洋未知
- 最新章:第95节
- 误入总裁房
- 失恋的她,误打误撞进了他的房子,交了二千块钱的租钱与他‘同居,闯入了他的生活,打乱了他的计划与调 原来一切都是他设计的温柔陷阱和报戏 他设计单纯的她,让她进了他的房 他设计无辜的她,骗她上了他的床 他设计善良的她,诱她坠入他的网 他一步一步将她引入自己的天罗地网,让她成为恩怨的附属品 俗不知
- 女生最爱沁沐星辰未知
- 最新章:章节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