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

荣贵的身体终于从液体槽内被拉了出来，头朝下被安放在手术台上，赤条条的，身上什么也没有。
后脑的维生金属罩已经全部被撬开，他的后脑勺完全暴露在屏幕中，包括后脑上的那个大洞。
“手术范围会很大，这样一个入口不足以应对所有切除，所以，手术的一开始，我会对病者执行科尔达式切割术。”
嘴里说出一个荣贵完全听不懂的名词，荣贵便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上忽然降下来四只机械手臂，其中两只手臂在降落到指定位置之后立即在操作台上忙碌了起来，有条不紊的翻出手术器具的所在，接下来，它们就像外科电影上的主刀副手一样协作了起来！
“我从不用助手，机械更可靠。”说完这一句，阿纳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出声。
极细微的电锯的声音，从屏幕对面的世界中传来，和四只机械手臂一起，阿纳洛使用一种手术刀大小的微型电锯，开始切割荣贵的颅骨了。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断从对面传来，荣贵紧紧握住了小梅的手。
“不用担心，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科尔达式切割术是最适合你目前这种状况的切割术，这种手术原本会损伤一部分脑结构，不过，你的大脑根本没有长到会被破坏的地方来。”反手握住荣贵的手，小梅安慰他。
可是这安慰真的不是变相说我脑容量当真不够吗？
哭丧着脸看向小梅，一时间，荣贵心里的紧张感不知不觉少了一点。
“也不是你一个人少了那部分，应该是共性，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的脑容量本身就增加了。”小梅又解释了一句。
在小梅平板的声音伴随中，荣贵看到自己的颅骨从靠近耳下的位置开始切割，极快的切割，很快的，他看到又有两只更加微型的金属手臂从天花板上降下来，吸住切割下来的颅骨两侧，然后迅速上升了。
哆嗦了一下，荣贵看到自己的脑完全暴露在屏幕中了。
这样的自己看起来真不似个活人了。
身体再美也没有用，荣贵眼前只有自己的脑浆。
“看，阿纳洛使用的复原方法很有效，你的脑原本是破败的灰黑色，而现在已经变成灰黄的颜色，千叶的部位甚至呈现粉红色。”
顿了顿，小梅多加了一句：“很健康很漂亮的粉红色。”
哈小梅你第一次夸奖我漂亮，夸得却是我的脑浆这这
荣贵哭丧着脸再次看向小梅了。
小梅的视线却牢牢锁定屏幕中阿纳洛的动作，一边看，他一边平静的和荣贵说话：
“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手术中，脑最好不要完全被激活，因为大脑被激活的情况下，肿瘤也会被激活，这种情况是最好的。”
“阿纳洛会先切除粉红色区域的脑瘤，那部分的大脑活性刚刚开始复苏，肿瘤也是。”
“他接下来会插入导管在c51、a87、d12区域。注入清洁药剂，这种药剂会在手术过程中不断在你脑中循环，帮助清理创面，彻底灭杀创口内残留的不良细胞，在脑中流经一次的液体就无法再使用，所以，你看，阿纳洛准备了整整一个大容量单位的循环剂。”小梅指着手术台旁一个看起来就很庞大的罐状物对荣贵道。
“好大的罐子，可比强力营养液的罐子大多了。”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大罐子，荣贵半晌道。
“嗯，价格和强力营养剂一样，有时候甚至更贵一点。”小梅道。
“哇那我们的手术费500万岂不是一点也不亏？”虽然数学不太好，不过简单的比较荣贵还是做得出来的。
“嗯，我们交的手术费买这些药剂刚好，阿纳洛相当于免费做的手术。”小梅的话说到一半，后面的话随即被荣贵用手捂住，于是最后的半句就只有两个小机器人彼此听得到了。
蓝色的眼睛看着黑色的眼睛，半晌，荣贵终于松开了禁锢小梅的手。
“原本我还觉得手术费实在太贵了，现在看，搞不好是打着灯笼也遇不到的折扣价啊”认真地看着屏幕，荣贵小小声对小梅道。
“嗯，术后还有一段时间的康复期，康复期的各种服务、药剂也都包含在手术费中了。”小梅贴着他说，眼睛也是看着屏幕的。
“嗯！”然后荣贵就全神贯注的盯着阿纳洛做手术去了。
对他来说，看着自己的脑科被撬开是最可怕的事情，这一幕带给他的恐惧感被小梅打断了，现在再看整个手术过程，他心里的恐慌感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而且——
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小梅看了旁边的小机器人一眼，然后继续将视线移向屏幕。
这几天荣贵担心的事情很多，不止担心手术，他似乎更加担心手术费。
对于“自己的手术费这么贵”、“几乎绝大多数都要小梅掏”这一点，他有点坐立难安。
如今意识到自己的手术费其实也没有很贵，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庙，诡异的，荣贵似乎不再纠结这一点了。
小梅也就安心了。
阿纳洛已经开始分割肿瘤了。
旁边一只手一直端着一个机械托盘，阿纳洛每切除一颗，机械托盘就会稳稳接住，与此同时，它还会将切下来的肿瘤的各种相关信息报出来：
“第四颗肿瘤切除完毕，体积0.1mmx0.02mm，重量1微克。”
仔细看，所有的肿瘤还不是统一扔到大盘子上的，而是按照分离的顺序排列的，另一只机械手臂甚至还会在新肿瘤被切下来之后将它迅速挪到指定位置，然后在上面放个写好序号的小金属牌！
“这幸好我们俩都没有密集恐惧症，阿纳洛也没有。”越来越多的肿瘤看的荣贵都有点头皮发麻了，想到这些东西都是从自己脑袋里分割出来的，他不着痕迹的抓了抓自己现在的金属头。
“你现在的脑袋里虽然没有肿瘤，不过里面使用的微型螺丝比你另一颗头颅内的肿瘤还要多。”立刻发现了荣贵的小动作，小梅瞥了一眼他。
荣贵卡了卡壳，把手重新放回来了。
难怪小梅看到如此密集的肿瘤完全没觉得恶心，原来，制作他现在这个脑袋的时候，他已经见过了更多的螺丝钉吗？
眼中恐怖的肿瘤一下子全部变成了螺丝钉，这么想着，荣贵脑中的恐惧感再次削弱了一层。
接下来的手术过程就是阿纳洛一颗一颗切除肿瘤的过程。
荣贵先是脑部了小梅给自己拆螺丝钉的样子，然后又脑补了首饰工匠挑拣钻石的样子。
中途小梅还拿拖线板过来，两个小机器人一起坐着充了半天电。
他们充电的时候，阿纳洛仍然在废寝忘食的做着手术，手术计划表上去厕所的时间被他完全抹去了。
“他使用了成人尿蛋。”小梅偷偷把阿纳洛不上厕所的秘密告诉了他。
想象不能，荣贵就自动脑部屏幕后的阿纳洛白色的大褂下面穿了一条成年纸尿裤。
吃饭喝水也不在他的计划表上，让其中一只金属手臂在他身上打了一支营养针，阿纳洛继续工作。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阿纳洛居然是个毛发生长旺盛的人，手术做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们眼前的阿纳洛已经变成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了。
眼中已经有了红血丝，然而他的手却依然很稳。
他没有丝毫想要休息的样子。
最后还是小梅喝止了他。
“你的心率已经上升为手术开始时候的一倍，体内atp与cp储存量降为原本的三分之二，体内糖原已经在危险值临界值。”
没有说任何大道理，小梅直接调出了他现在的各项体征指数。
看了一遍自己的体征值，阿纳洛沉默的去旁边休息了。
不够他也仅仅休息了一小时而已。
重新回来的他去掉了脸上的大胡子，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不知道他休息了多长时间，总之精神面貌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
然后手术便继续了。
荣贵和小梅又充了两次电。
阿纳洛也再次去休息了一个小时。
之后，将最后一刻体积明显比同伴大出不少的肿瘤扔入金属盘内，阿纳洛仔细检查了荣贵的脑域，最终宣布：
“全部肿瘤已经摘除完毕。”
“历时三天两小时五分又三秒，全程切除肿瘤共1025颗，肿瘤摘除手术完毕。”
“接下来是缝合时间。”
说这句话的阿纳洛神情沉稳，只是看了仪器上的时间一眼而已，他随即开始后续处理。
颅骨暂时不能复位，清洁药剂仍然需要在荣贵的脑腔循环两天，之后仍然不能合拢，要再经历长达三天的激活液循环，在这之后才可以将颅骨复位。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阿纳洛走出了手术室。
“手术，成功完成。”
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他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沉沉的呼吸声随即传来。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