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姿

等迟迟醒过来的时候，离军事演习结束那天已经过了三天。
从战机上跳下来，那么高，又是在海面上，迟迟在海里面泡了许久。等基地上的海军们救起她来的时候，她已经因为气管呛水而昏厥过去。
病房里的窗帘是拉开的，光线有些刺眼。但也还能接受。大概是之前受的屈辱太黑暗，迟迟其实想，让这些太阳更刺眼一点，至少，可以让雾霾更轻。
她沉默了一小会会，然后半眯着眸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这是在军区的陆军总院。大约睡了许久，手有些麻木，迟迟动了动，却感觉到有些痛，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仍旧挂着点滴。她蹙了蹙眉，瞄着只有自己的空荡病房，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过。
病床旁边摆着一条凳子，凳子上挂着一件米白的薄针织外套。
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是莫劲修的。
他的东西几乎都是手工定制，有时候，针织衫上的一粒金属袖口，就能让人准确的分辨出来他的地位和身份。
手背上，还有液体在往身体里输，酸胀的，冰凉的。但，看到这件针织外套之时，那些不舒适，就很听话的自己走了。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只要一个想象，就可以很温暖。可人有时候又很矛盾。当时在战机上，听牧莎那么诋毁莫劲修，她只觉得愤怒。可这个时候，回想起自己在战机上的遭遇，以及可能有的公公对自己的出卖，她又着实有点担忧。
于是，对于莫劲修，也就有了比较矛盾的想法。
迟迟相信，莫劲修是不会看着自己狼入虎口的。可是，他没能来救自己也是事实。
这一瞬间，原本就薄弱不堪的爱情，不得不负担上了家国的重任，又不得不背负了许多许多的陈年旧事。
迟迟隐约觉得，也许，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于是，忽然之间，眼角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拼了命的往外流。
直到，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迟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当做仍在昏迷中。
而视线的消失，很自然的让她的听觉变得更加的灵敏。
莫劲修在病房里熟了一夜。结束军事演戏三天了，他到昨天下午才有机会赶过来。可一到这边，就让他得知了那么震惊的消息。
从前想要孩子，那般的想，看她不愿意，只能一点一点掩去了自己的心思。后来想要孩子，却总想起曾经失去的那一个，心里总是有阴影在。没想到，现在却这样的措手不及。
“你想怎么做？”迟迟的妈妈林淑君，站在门口，看着一脸颓废的莫劲修。得知女儿出了事，她怒气冲冲的赶过来。作为女儿的丈夫，他没能在第一时间保护住自己的女儿，反而还一手将女儿推进了火坑。林淑君对莫劲修是有着深切的失望和责怪的。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也是极不好过的，她原本想在言语之中带着的那些严厉和责罚却下意识的就减轻了。
但是，最需要坚持的东西，仍然不会让步。见莫劲修不说话，林淑君坚定道，“阿修，妈妈把丑话放在前头，孩子要是可以，但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林淑君定定地看着莫劲修。
这么重大的消息，她却生生没从他眼里看到震惊，甚至一丝丝的波动。
林淑君的心头忽然滋生了一种愤怒，女儿不受重视的愤怒，女儿的孩子不受重视的愤怒。这些愤怒，全在她面上表现了出来。她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消消火，解解气。可她良好的教养却不能让她这么做。
她只好又定定的看着莫劲修，眼神如火，气势逼人。
莫劲修也知道啊，心里也煎熬啊！他甚至恨不得妈妈能抽他几耳光啊！可是，这些东西，并不是抽他几耳光就能一笔勾销的。
他眼里其实有眼泪在打转，只是他强制着不让他们落下来。
他终于将头往后仰了仰，沉默了片刻后，才恢复刚才的淡然，清冷，他看着妈妈林淑君的眼，心理有块石头落了下来。尖尖的棱角刀子一样的刻在心窝上，鲜血淋漓。但他说出的话，却比刀子刺心更加让人疼痛，“妈妈，对不起，孩子，我并不打算要。”
“什么？”
林淑君显然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她猛地一抬头，眼神如鹰般锐利，说话的声音几乎都颤抖了。
“妈妈，这个孩子，我并不打算要。”莫劲修这个时候却异常镇定了。
“混账！”林淑君这会子终究忍不住，一巴掌就要煽了过去。
莫劲修也并不准备躲，准备要结结实实的受着这一巴掌。
“淑君！”
不过，这一幕却并未发生，还是被迟迟的爸爸迟建军给及时喊住了。
“阿修，这几天你也不好过，也没休息好，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妈妈这边有我呢。”
迟建军几步迈到林淑君旁边，似乎觉得不够，又往前走了一小步，站在她和莫劲修之间。
迟建军都这么说了，莫劲修也不好再说他想再陪陪迟迟这些话，只好点了点头。
刚要走，又听迟建军在说话，“爸爸不是怪你，你有你的难处，爸爸不是不懂。放在二三十年前，爸爸不会说你什么，但是现在，为人父母，原谅爸爸不能放任。你爸爸那边，我今晚会过去，你若是有空就来，没空也不打紧。不要有心理负担。”
迟建军的话，说的朦朦胧胧，莫劲修却转瞬就能懂。
他大概也猜到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了。
“没事，爸，我懂，也都理解。我混账，没能照顾好迟迟。”
莫劲修说完这些话，便再没打算留。
他只是在走之前，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迟迟的病房。看那明亮的灯，看阳光散落进来时的宁静和美好，看隔着晨光的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看她安宁的睡在床上，想她沉睡时候的模样，以及沉睡时看不到烦恼的脸。
不知道，日后，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想他。
呵！病房外，莫劲修苦笑了下。然后，他再度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他知道，日后，他们真的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