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郭湛安花钱找的人就传来消息,按照郭湛安所提供的画像,在苍山中找到了车夫的尸体。
郭湛安身为县令,必须尽快回到桐花县,他只能将车夫的尸体先暂时存放在义庄,又花钱买了大量的冰放在棺材里,拖延尸体腐化的速度,好等车夫的家人来了,让车夫真正入土为安。
霍玉感怀于车夫的不幸,又觉得车夫是因为郭湛安而死,他担心车夫死后魂魄找郭湛安索命,买了纸钱烧给车夫,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话,大意便是车夫若是在黄泉底下没钱用了,千万别去找郭湛安,只管来找他霍玉。
这还不够,霍玉又去了当地的一座寺庙里头,捐了香火钱,替郭湛安一尊尊佛像和菩萨像拜过去,只求让自家哥哥往后能够逢凶化吉。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才重新坐上马车,往桐花县赶去。
孙老听闻霍玉回来了,喜不自胜,亲自把霍玉的被褥拿出去晒了一天的太阳,下午收回房,又仔细铺好。等打扫完孙儿的房间,孙老这才想到这段时间郭湛安不在,沟渠一事上又添了不少开销,带着账本去找郭湛安。
郭湛安正忙着。陈撷浩那边沟渠一事就要完工了,按照桐花县的传统,这种大事在完工的时候要摆个红烧猪头图个喜庆吉利,郭湛安是这件事上最大的功臣,没有他可不行。
而李虎那边就更要紧了。那四个叛贼可都还关着,这段时间也没少给李虎和李虎的兄弟添麻烦,虽然揍一顿就老实多了,可没消停几天,又开始闹了。要是按照李虎的脾气,这种人通敌叛国,就该杀了便是,但郭湛安临走前曾叮嘱过李虎,别的不管,这四个人的命必须留着。这会儿郭湛安回来了,李虎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奉上。
于是,郭湛安先答应陈撷浩等过两天沟渠完工了,一定和大家一起庆祝,再简单看过孙老的账本,又让贾欢从账房上取了五十两给孙老。把这两个人都打发了,郭湛安这才有空处理李虎的难题。
“这几天辛苦你了,再等两天,京城就会有人来提审这几个叛贼。”郭湛安接着又问,“这段时间有其他人来打听过这几个人的下落么?”
李虎认真地回想了会,摇头说:“并没有,这段时间我担心有人来套话,我那几个兄弟连家都没回去,吃喝拉撒全在我家。我婆娘身子骨不好,不怎么出门,儿子这几天也不让他出去玩,就怕有人来套话。”
郭湛安有些意外,难道这四个人就这么被放弃了?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宽慰李虎道:“这次麻烦你了,再辛苦两天就好。”
李虎倒是不在乎:“大人言重了,这几个叛贼落到我手上,要不是大人你有言在先,我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郭湛安轻笑着说:“放心,等京城里的人来了,他们宁愿让你把他们的皮扒了。”
李虎哈哈大笑:“痛快!解气!大人,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免得这几个叛贼又耍花样。”
郭湛安点点头,也不多做挽留。
开春过后,桐花县里的事务日益繁多,而郭湛安已经渐渐在桐花县的百姓当中建立起了威信。百姓们平时有事,也多爱找郭湛安处理。
在他们看来,郭湛安是外乡人,他不会偏袒县里的任何一个人,处理纠纷自然比陈撷浩要公正。
这也是郭湛安乐得看见的,因此,虽然都只是一些琐事,他依旧秉公处理,并无怨言。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很快,三日后,沟渠建成了。
按照桐花县的传统,像这等大事,所有参加的人都必须身着红衣。这可乐坏了绣房里的沈婆婆,自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清冷了,连带着平日里穿衣也爱穿青色、白色、水蓝色一类的。并不是说这些颜色不好,只是少爷穿在身上,原本就冷冰冰的样子就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沈婆婆早就听说这习俗了,亲自替郭湛安缝制了一套大红色的外衣,穿在身上精神极了,把郭湛安那一张脸都映衬得多了三分暖意。
霍玉在一旁看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色衣服,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羞红了脸。
可惜的是,霍玉因为有伤在身,把孙老心疼坏了,这两天一直把他拘束在家中,就连这样的大日子,也不准霍玉出门。
郭湛安本就担心霍玉的伤口,想到田地那边泥土、石块、木料,还有那猪头肉都聚在一起,对霍玉伤口可不好。于是,他默许了孙老的行为,对于临走时霍玉欲言又止的眼神权当做没看见。
田埂上,陈撷浩一行人早就在了,大大的猪头肉烧得那叫一个油光发亮,上面还缠着红色的布头,放在一个红色的托盘上,托盘又放在一个红色的桌子上。
郭湛安见了,只觉得眉心叫疼,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色衣裳,再看一眼那包着红色不了的猪头,觉得人和猪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看到郭湛安来了,忙不迭把他迎到桌子边上,让郭湛安和猪头来了个近距离接触。
按照惯例,郭湛安亲自点燃十三发响炮,还要亲手割下两片猪耳朵,一片奉在桐花县的祠堂里,一片他吃了。
郭湛安脸色发黑,就在这时,贾欢来了,一句话就把郭湛安从这困境中解救下来:“少爷,京城中来人了,正在县衙里头等着少爷呢。”
郭湛安立刻把猪耳朵肉递给陈撷浩:“县长为这件事也是掏心掏肺,出力许多。这片猪耳朵肉,应该由你来吃。我还有要事,就不陪大家了,接下去诸多事宜还要多劳烦县长了。”
陈撷浩自然乐意,接过猪耳朵肉,客套了两句,把郭湛安送走了,这才得意洋洋地把猪耳朵肉悉数吃下肚。
县衙里,岳安大马金刀坐在那品茶,见郭湛安来了,使了个颜色,几个随从便悄然离开。
郭湛安会意,转头对贾欢说:“你去后头提醒二少爷换药。”
贾欢自然明白,躬身下去,临走时小心地把门关上。
郭湛安上前行礼,随后问道:“大人怎么亲自来了?陛下知道么?”
岳安放下茶,笑着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来桐花县这件事是经过陛下首肯的。那四个叛贼是目前唯一的人证,谁都大意不得,我担心夜长梦多,便打算现在桐花县审上一审。”
郭湛安这才放心,又问起京中的形势来:“我离京数日,大人可有进展?”
岳安点头说道:“先按照陛下说的,将名单上那些人都捉了关进牢里。西北那边也有人在这名单上,我已经禀明陛下,西北是抵御塔鞑的第一道防线,不能缺人,所以已经派了稳妥的人过去。”
这正是郭湛安的目的,而岳安本就支持三皇子李绍钧,自然也知道李绍钧在西北的困境,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轻松,三言两语,并没有提起李绍钧,就将李绍钧的后顾之忧给消灭了。
岳安又提到梁王:“我昨日收到消息,梁王回京后,进宫和陛下密谈了好几个时辰,陛下之后勃然大怒,又下旨斥责柳元亨,而那柳文华已经被京兆尹抓起来了。”
郭湛安冷笑一声:“大人怕是不知道,那柳文华暗中派人来杀我,还想伪造成是土匪杀人越货的假象。幸好我义弟霍玉舍身相救,又碰到梁王,否则我郭湛安早就身赴黄泉了。”
岳安果然大惊:“这柳文华胆子这么大?如今柳家可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他还如此嚣张?我听说,连宫中的柳嫔都没了往日的气焰,有嫔妃在太后的授意下刻意打压柳嫔,她也只能隐忍不发。”
郭湛安顿了顿,将自己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柳文华为人嚣张惯了,会派人杀我并不稀奇。但在那些杀手身上搜出署名柳文华的信函,却是可疑。”
接着,郭湛安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番,并且还特地把霍玉的名字提出来,告诉岳安是霍玉第一个怀疑这件事的。
岳安听完郭湛安所说的,果然也起了疑心:“你那义弟说得对,柳文华虽然嚣张,但他的胆子还没这么大。这么说,这件事是有人刻意嫁祸?”
郭湛安的看法和岳安不同:“不管哪朝的法律,草菅人命都是杀头大罪,更不用说是朝廷官员。如果不是血海深仇,谁敢杀官?眼下,与我结仇最深的,就是柳家,至于其他人,我想不到。”
岳安一琢磨,也觉得有理:“或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想借你的手,除掉柳文华。”
“不光是柳文华,”郭湛安摇头说道,“柳文华身上没有官职,那人的目的,恐怕是想要坐实柳家私通塔鞑,自己从中脱身。”
岳安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郭湛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三皇子有你当左膀右臂,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郭湛安摆手道:“大人谬赞了,这件事还要多亏我义弟。要不是他的一句话,我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岳安说道:“你不用自谦,你义弟是好的,你也是好的。对了,你那义弟身在何处,让我瞧瞧。”
郭湛安勾起嘴角,这下,他算是让霍玉的名号在当朝宰相的心里落户了,只要日后他悉心教导,霍玉何愁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霍玉这时候正无聊地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听贾欢说有京城来的宰相要见自己,慌忙回屋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又让贾欢帮忙打水,自己拿了块毛巾奋力擦脸,就怕给郭湛安丢人。
收拾好了,霍玉才去书房,他一路上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宰相这样的大官居然要见自己。
岳安正在书房中和郭湛安闲谈,就听见书房外面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哥哥,我来了。”
郭湛安起身,亲自去门口把霍玉引进来,带到岳安面前,说道:“这是京城来的宰相岳安岳大人。”
霍玉会意,对着岳安长长一拜:“霍玉见过岳大人。”
岳安似乎这才回神,招呼霍玉到自己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笑着说:“听说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替你义兄挡下一剑,实在是值得嘉奖。”
霍玉却摇头说道:“霍玉不值得大人的夸奖,倒是我哥哥,勤勤勉勉,两袖清风,又忠心耿耿,结果却被人追杀,还请岳大人为我哥哥做主。”
霍玉不认识岳安,不知道岳安与郭湛安的关系,又怕岳安不信,干脆撸起袖子给岳安看伤口:“大人你看,这伤口都好几日了还没好,我人小不怕,好得快,如果是伤在我哥哥身上,桐花县可就少了一个好官了呢。”
郭湛安心中哭笑不得,这小子真是读书读傻了,都这个时候了,不趁机给自己捞点好处,讨好岳安,却只想着替他出口恶气。听听这话,什么勤勤勉勉、两袖清风的,怕是读书时候学到的几个词都用上了吧。
岳安满意地点头,安慰霍玉道:“你放心,你哥哥是个好官,皇上已经知道这一切,一定会还你哥哥一个公道的。”
霍玉这才放心,放下袖子说道:“霍玉多谢大人。”
岳安又问了一些霍玉读书的事,知道他由郭湛安教导,点头道:“你哥哥是探花郎,他的学问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你哥哥公务繁多,平日里没人看着,你自己可不能懈怠了。”
霍玉点点头:“大人放心,我不会给哥哥丢人的!”
岳安见他聪明伶俐,又颇为知礼,夸奖了霍玉几句,这才罢了。
等霍玉离开书房,岳安说道:“这小子是个好的,只要你悉心教导,将来必然能成大事。”
郭湛安正头疼这件事:“这几天来我想过了,霍玉就是太缠我了,凡事以我为先,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不顾。我只怕再这样下去,霍玉将来的前途反而会被我给毁了。”
岳安想了想,说道:“这也不难,送他进私塾读书,将来等你升任知府,再送去官学。他性格好,肯定能和同窗好好相处。”
郭湛安觉得岳安言之有理,便起了送霍玉去书院念书的心思。他又想到岳安之前的眼神,不免问道:“刚才见大人有些恍惚,可是有事?”
岳安爽快地回答:“没什么,只不过你这义弟的侧脸有些像先帝。”
“先帝?”
郭湛安出生时,先帝早已去世多年。而岳安那时候已经在朝中为官,见过先帝,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岳安又说:“只是侧脸有些像,正面看,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件事并没有在郭湛安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他亲眼见到霍玉那块玉佩,才明白岳安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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