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灼华瞧着,眉宇隐约间是同那个叫春华的宫女长得有几分相似。
皇帝的眼神一直落在众人的面上,似乎在捕捉什么。
“赵禹。”
宣平伯躬身上前,“臣在。”
皇帝微微扬了扬脸:“可认识?”
赵禹回头细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摇头道:“回陛下,臣不认得此女。”
“不认得?”皇帝敲了敲手中的书册,眸光微冷,“她可说是,三日前从你们赵家的别院里逃走的。你们可知,她是谁?”
默了一阵。
大家面面相觑,猜不出皇帝想说什么。
郭兆愤愤然的道:“此女自称是郭嫔从前的宫女春华的妹妹,春兰!”
灼华回头看向赵禹和李怀,嘴角抿了个弧度,似浅浅笑意,又似冷冷寒意,眸色微沉,似蓄了深秋的寒霜。
李怀心头一坠,大感不妙,目光来回于众人之间,瞧见李锐嘴角一闪而逝的冷笑,立马反应过来,是谁在主导这出好戏了。
“慢着慢着,那个说是捏在郭家手里的小姑娘,就这个?”周恒摆了摆手,似乎在缕清思路,看向赵禹,“现在又成了从赵家跑出来的了?”
赵禹直呼冤枉,“臣当真不认得此女。”
皇帝瞧向灼华,神色间带了些怜悯与不着痕迹的疼惜:“叫你来,是这事儿同你有关,内里牵扯了有些人,也同你相关。你……”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你坐下听。”
灼华坐到一旁,同春兰道:“你且细细说,从你何时被抓的,见过何人,说过何话,如何逃走的,一一说来。这是皇宫,若你所说有假,必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春兰诚惶诚恐的磕了两个头,下颚微微颤抖着,带着些紧张的结巴,细若蚊蝇道:“奴、奴婢叫春兰,姐姐在宫里当差。此前一直住在徐州老家,半年前京里来了两个穿、穿的十分体面的婆子到我家,说是姐姐叫她们来接、来我到京里说人家的。”
灼华温和的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春兰怯怯的看了众人一眼,小心道:“来了京里,一直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有人照顾我的生活,可、可是不准我出门,也见不到姐姐,每日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无意间看到院子的下人管一个没有胡子,但是年纪很大的人叫老爷,他的下巴上有一颗红痣,说话细声细气的。然后、然后……”她顿了下来,头埋的很低,身子颤抖的愈发厉害,语不成调,似秋风落叶一般仓皇飘零。
李怀皱眉,催促道:“然后什么?”
春兰似激灵了一下,她穿的有些单薄,后颈处却闪着微微的水光,“两、两个月前,有人从那院子里将我带走,把我打晕了带走的,醒来的时候又在另一座院子里,然后就开始有人拿画像给我认,告诉我那些都是谁,告诉我,若是有人问话,便让我按他教的说。”
李锐闲适的面孔一僵,眸光瞬时如冰山相撞,激起千万丈的惊涛骇浪。
郭兆张了张嘴,亦是藏不住的震惊。
皇帝散漫的目光骤然尖锐起来,扫过底下那一张张狡猾的面孔。
江公公细软的声音问道:“那些人你可见过?”
春兰摇头,“都没有见过。”
“你就是从后来的那座宅子里逃出来的吗?”
“是的。”
赵禹原是惶惶然不知该如何辩白,可是越听越不对,郭嫔即便是被陷害的,也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为何那丫头却是两个月前送到别院里藏起来的?
江公公又问:“他教你说什么?”
春兰吞了吞口水,艰难道:“教我说是一位赵夫人接我入京的,打从年前就藏在那里。要是、要是有人要用刑,就让我改口,说是那个下巴有红痣的老爷把我悄悄藏在那里的,话都是一个年前的贵公子教我说的,让我否认不认识什么赵夫人。”
江公公越发和蔼:“那么,那个公子你见过么?”
春兰摇头道:“没有,可我认得他的画像。”
皇帝搭在书案上的食指轻轻朝上抬了抬,江公公会意,从里头的书架上取来一副画像,展开一看,赫然是李彧。
春华点头道:“是,就是他,他们就叫我说,污蔑赵夫人的话是他教的。”
郭兆心跳如雷,一脸端正的面庞渐渐失去血色。
灼华端坐一旁,苍白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发间簪着的青玉簪垂下一粒圆润的南珠,轻轻摇曳着冷冷的光华,问道:“后来呢?”
春兰满室看去全是气势威威的男子,乍一听有女子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既遥远又亲切,忽忽哭了起来,悲凉绝望,“他们不给我见姐姐,我、我害怕、实在害怕,是不是姐姐已经被他们害死了,趁、趁那日院子里忽然乱了起来,就从墙角的狗洞里钻了出去,可是、我谁都不认识,每日只能躲着,最后还是躲不过去,还是落到他们手里。”
春兰哭的开始打嗝,指着自己的后背:“他们在我背上打了银针,若是我不肯按照他们说的做,他们就不给我把银针拔出来。银针会随着动作游动,或许会扎到内脏,或许会扎到经脉,死或者生不如死。”
皇帝厉眸微眯:“那你为什么不按着他们教的做?”
春兰一凌,抬头看着皇帝道:“他们教来教去,都不是事实,肯定不是好人,就算我按照他们教的说,他们以后一定会杀我灭口的。他们说了,有人会审问我,我想着那一定是比他们更高贵更厉害的人,会救我的,会为我做主的。我虽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却也不想做坏人去栽赃谁,爹娘自小教导我,不能说谎不能害人的。”
烛光的疏影里,皇帝的眸光幽深无底,隐隐透出一缕橘色剑芒,冷硬锐利:“人在不在这里?”
“他!”春兰指着郭兆尖锐的叫了起来,惨白的脸色立时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抓回去的,还在我背脊里打入银针的,叫我按照他们的话做,就是他啊!”
尖锐而愤怒的语音,渐渐湮灭在富丽堂皇的雕纹之内。
郭兆瞪着双眼,呆楞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撩起袍子跪下就喊冤枉,“臣冤枉,从未做过这些啊!”
李锐眯着眼,盯着春兰,似有切齿之意:“小姑娘,你可不能信口胡说,栽害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春兰哈哈大笑起来,惊恐的双目渐渐平静,转而又怒火翻腾,“杀头?杀头!他在背脊打进的这些银针已经叫我生不如死了!他们还要威胁我,说我姐姐还没死,要是我不听话,就要杀了我姐姐!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只会拿死威胁我们这些什么都没做错的普通百姓么!来啊,杀啊!”
灼华忽的想起春华当日在大殿上的惊怒和绝望,想起她的满身伤痕,生不如死,情愿五马分尸。
她们原只是最最普通不过的人了,却因为别人的争夺,被牺牲被折磨,要多痛苦,才会喊出这样的话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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