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再次听到林锡年的消息，是林元白说起他高考的事情。
弟弟的高考成绩不差，他选择了去别的城市念医学院。父母当然很高兴，本以为自己的次子连大学都上不了，结果居然跟随着哥哥的脚步也立志当医生，他们再没有什么不满。
只有尹易云隐隐约约知道林锡年为何选择了离开这里。
生活中没有了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对，其实本来也只有很小的部分有他的存在。少了这一点点，几乎感觉不到。
她寄希望于时间，无论什么事都会被抹去。
尹易云已经开始念研究生，还是住在原来的小公寓。而林元白已经正式当上了医生，工作越来越繁忙。但他们的感情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开始谈起了结婚的打算。
听恋人说，弟弟只有每年过年会回家一次，暑假也一直待在学校。自己和弟弟原本就不亲近的关系，现在也越发地疏远了。
只有尹易云知道，恋人的弟弟会偷偷回来找她。坐四小时的火车，回到这个城市，只找她。
原以为在两个城市就不会再让彼此困扰，结果根本就做不到。但是她还是给了他这么一个小小的窗口。
“老师，我想见你。”林锡年要来的时候会直接打电话给她。
看到电话响起的那一刻她是高兴的，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终于起了一点波澜。这一刻变成了一种期盼。
她讨厌自己这么软弱，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让林锡年闯进自己的生活。
当年的少年已经长得越来越成熟，五官也越发英俊。如果自己没有恋人，会和他在一起吗？
她很清楚这个答案，但是人生哪有什么如果。
没有林元白，他们就不会认识，也就没有这种如果。
她只能装作不明白对方的心意，在他的生活中扮演着姐姐的角色。
挂掉电话后，她发现林锡年已经在公寓楼下。她赶忙下楼帮他开门。
他站在公寓几步外，个子已经长得比他哥哥高，头发还是没有剪短。
时至冬日，他穿着黑色大衣，系着深灰色围巾，在黑夜中有些颤抖。
“快进来吧，别着凉了。”尹易云小跑出去，带他进门。
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和他相处，只要自己一味装傻，拿出亲人的样子，一切都可以看上去一如往常。
她习惯了偷偷和他见面，小心翼翼保存着这个秘密。
虽然只是偶尔的见面，他逐渐和她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生活，和学校发生的事情。
她感觉到了他的成熟，不再是当时执拗的少年，不再对自己只是沉默。
他会问及她每天的学业，她研究的课题，翻译的作品。他的真诚让她心动。
因为就连自己的恋人都不会问得那么详细。
眼前这个一年只见几次的人，好像更加关心自己似的。她总有这种错觉。
尹易云无法定义这种关系，不是亲人，不是恋人，但好像也不是朋友。
“这次要去看看你哥哥吗？”虽然知道答案，也知道他不喜欢提到林元白，她还是坚持每次见面用这种方式寒暄。
“不了吧，他很忙。”
他们围绕着茶几坐在地毯上，尹易云给两人都泡了热茶。
“最近学校怎么样？有碰到喜欢的女生吗？”她每次都会这样问，好像只有这样可以隐瞒空气中涌动着的微妙的情绪。
林锡年看了看她，随即说，“没有。”
他的声音沉稳，清澈。
“学习很忙吧？不要累坏身体了。”
他放下茶杯，伸手搂住了她。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卷发，一遍又一遍，仿佛生怕错过了什么。
抱得更紧了些。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没有关系的。
尹易云也将手搭上了他的背脊，就这么拥抱着。他的肩膀宽厚而温暖。
她放下戒备安心地靠在他怀中，享受着他还未褪去的感情，享受着在禁忌边缘游走。
就一会会儿而已。
他的气息就在耳边环绕，这是只属于两人的角落。
她感受到他成长的变化，他不再瘦弱，清秀的脸也慢慢有了凌厉的线条。她曾经尝试把他看作弟弟，现在不得不把他当作和自已一样的成年人看待。
“我好想你。”
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句话，这是林锡年唯一被允许说出的情感。再多的话，可能又会被推开。
我也很想你。她没有说出口。
她只能希望眼前的男人能找到新的女孩，从此忘记她，停止所有的一切负罪感的来源。
过了许久，他松开了双手。
“哥哥今天会来吗？”
“不会，他最近比较忙。”
林元白在医院附近租了公寓，一般周末两人才会见面。
“那我今天也住下了。”
他从来没有发觉过自己的弟弟和妻子之间的联系。
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呢？会吃惊？会发飙吗？尹易云不想想这些。
说来好笑，两人之间只发生过点到为止的肌肤相触，却一直维持着丝连的感情，想断也断不了。
“你睡床吧，我睡客厅就好了。你在路上累坏了吧。”
“没事，我睡客厅吧。”
每次都是类似的对话，这样的你来我去乐此不疲。
尹易云没有再坚持，便站起身准备在地上铺上垫子。
林锡年把几本书从背包里拿出来，“上次的书，看完了。”
他们之间的这个习惯还是未变，好像他每次专门来一趟就是为了还书似的。
明明书店里什么书都有，或可以在图书馆借书，可以在网上找电子书，他们还是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个行为。
“我再给你拿新的。”尹易云拿着书快步走进了卧房。
虽然并不知道林锡年什么时候会来找自己，她早早就准备好了这次要拿给他看的书。
小林一茶的俳句集，凑佳苗的《物语终焉》，和伍尔夫的短篇集。
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类型，他甚至也不曾说过自己喜欢看什么书。
每次她都挑选几本前段时间喜欢的书，借给他。下一次，他会带过来，再拿走新的书。
他从来不对这些书作任何的评论，但是通过新的折痕尹易云能知道他都有一一读完。
她内心深处觉得这是种浪漫的行为，就连和自己的恋人都没有过这样的交流。
维持着这种暧昧的状态是两人的极限，再多一步就会破碎。
“你一个人住，不会很孤单吗？”林锡年第一次主动暗示着提到哥哥。
“不会，我们每周都会见面。”尹易云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林锡年洗漱后，她便让他休息，自己也作出要准备睡觉的样子。
“再陪我一会儿吧。“他猛地抓住她手腕，随即又放开。
尹易云内心一阵悸动，默不作声地坐回了茶几前。
他们只有咫尺距离，却沉默不言。
“和我一起走吧。”他说着任性的话。
这样的话可真叫人心乱如麻。
“别开我玩笑啦。”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每一句话都这么认真，每次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都让她鼻酸。
一起走吗？走了之后呢？
她权当这是他不成熟的想法。只是自己也会跟着幻想，短暂地幻想。
幻想一个没有林元白的世界，他们坠入爱河，在一起，生活，到老。
但是生活看似平淡，却那么复杂。
“对不起，又让你为难了。”
什么呀，该对不起的是我吧。是我那么懦弱，没有好好拒绝你，现在变成了这种局面……
“老师，喜欢我吗？“林锡年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低声地问，仿佛怕别人听见。
内心波涛汹涌。
“阿年，我和你哥哥要结婚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说出了这句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
过了许久，林锡年都没有说话。
“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没有人性，没有吵闹，他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能决定什么呢......
“也好。阿年，我希望你好好的。”
背对着林锡年，眼前的泪雾让世界变得模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不舍什么。这段莫名的感情，早就应该结束吧。
第二天，尹易云将他送到了火车站。
“要好好的呀，阿年。“
他握住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再见了，老师。”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才转过身，往站台走下去。
尹易云有些茫然地靠着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放声大哭起来。
旁人应该以为她刚与爱人分别。
是啊，连爱人都不是，我在哭什么呢？
如果能放弃一切跟你走，就好了。
回到家后，空荡荡的房间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她走近书柜，打开了他还给自己的一本书。触摸着封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粗略地翻页时，不小心掉落了一张纸。
不是明信片，也不是信。
被裁了一半的a4纸上用胶水粘了一朵干花，下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四月时，学校成片的樱花树开了。看到樱花飘落的时候，世界都变成粉色了，我觉得很像你。”
什么呀，文笔真是生疏。
心里这么笑着，眼前却又模糊起来。
林锡年遵守了他的承诺，再也没有来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