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灯光明亮,佣仆正在厨房里准备下午茶,这些阔太太们口味挑,吃的东西不光要求味美,还得精致。
所以得多花些时间来准备。
“三筒。”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麻将打出来,哪怕保养得当,仍旧能看见手背上那些岁月的痕迹。
耳边的声音有些尖细。
林望书看着自己杂乱的牌面,整个人混混沌沌的,摸到什么扔什么,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要的牌。
那几个阔太太聊起最近的新鲜话题:“听说张家那丫头联姻的第二天就割脉自杀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话音落,她再次扔出一张牌:“六万。”
“碰。”刘苑捡起牌,对她的还有点嗤之以鼻“一个破落户,有人瞧上都不错了,还自杀,摆弄清高给谁看呢。”
旁人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示意她闭嘴,眼神直往林望书那里瞟。
刘苑立马知会,笑着和林望书道歉:“小书啊,阿姨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其他意思,你别多想啊。”
当下北城谁不知道,一年前林有为出事,从公司顶楼摔下去,当场死亡。
他这一去,林家资金链断裂,无数项目全部无限期搁置。
那些刚建起的高楼大厦全成了只能远远看着的烂尾楼。
细说起来,林望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破落户。
如果不是江丛羡收留她,恐怕她早就无声无息的被人从这个世界上抹除痕迹了。
她父亲留下的那堆烂摊子,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人没办法去找个死人讨债,也只能去找他尚活在世上的亲人了。
林望书沉默不语。
她没有给回应,也迟迟不拿牌,那几个阔太太就这么安静的等着。
虽说她如今是破落了,可谁让她运气好,被江丛羡看上。
那个人她们得罪不起,同样的,暂时是他女人的林望书她们也得罪不起。
门外传来车轮声碾过水泥地面的声音,林望书逐渐回神。
佣仆开了大门后,接过男人臂弯的外套。
今天气温高,他内里是一件白色衬衣,熨烫妥帖。哪怕是在外工作了一天回来,仍旧见不到一丝褶皱。
和他这个人一 样,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丝不苟,不会让人拿住半分把柄。
瞧见他回来了,那些阔太太们稍微松了一口气,笑着和他套着近乎:“丛羡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是想我们小书了吗?”
这一口一个我们,一口一个小书的,语气亲昵到旁人恐怕都听不出来她们今天才第一次见。
江丛羡担心自己的小金丝雀在家待着无聊,便随便找了几个人陪她解乏。
想要解乏找谁都一样,但想要借着这个名头和他攀上关系的,可不就是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平日里找各种关系都见不着一面的男人,现下不过是陪个破落户打打牌就能近距离接触到,说到底还是赚大了。
大家都各怀心思,想法却一致,都想寻个好点的时机,把自己男人的名片给递出去,方便日后两家合作。
江丛羡年纪轻轻便靠着自身手段走到如今的位置,放眼整个北城也没人敢和他比个一二。
单就那在商界狠戾决绝的手段,也能猜想出其人的心机思想有多深沉。
偏偏却是个矜贵斯文的性子。
金色边框眼镜下的眉眼生的温和,轻笑时,撩的人心痒:“小书性子怯,我怕她会不适应。”
几个贵妇纷纷迎合讨好道:“我们小书可真幸福,有个这么好的男朋友。”
“对啊,什么时候结婚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呀。”
话是这么说,可她们都知道,光是这八字的第一撇就没办法写下来。
以林望书现在的身份,能当个金丝雀她都得感谢她父母将她生了张漂亮脸蛋。
江丛羡对她们的话避而不答,只是温和的笑了笑。
他走到林望书身旁,扶上温莎结的左手指骨微屈,将领带扯松了些。
“牌怎么全是乱的。”他一手撑着椅背,上身微倾,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将她杂乱的牌给理顺。
这样的姿势极其暧昧,仿佛林望书整个人都被从身后抱在怀里一样。
他极有耐心,语气也温柔:“不会的话没关系,下次我找个人慢慢教你。”
简直就是二十四孝好男友。
林望书冷笑,把刚被江丛羡理好的牌推翻:“我为什么要学这些?”
这动静把那些贵妇给吓到了,平日里都是好吃好喝娇养着的 ,几时见到这种大场面。
纷纷不说话了。
小家伙脾气大,近来更是越发没个遮掩了。
江丛羡也不恼,反而顺从的哄她:“好,不想学就不学。”
林望书看到他这副嘴脸就厌恶的想吐,推开椅子上楼。
房门被用力的带上。
三缺一,这牌估计是打不成了。
江丛羡轻声和她们致歉:“小书最近情绪不太好,改天我会亲自登门赔罪的。”
那几个妇人闻言面上一喜,也不推诿:“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改天一定要来家里。”
他点头:“会的。”
直到佣人将那几个呱噪的妇人送出门,江丛羡敛了脸上仅剩的那点淡薄笑意。
把领带从衬衣领口彻底抽出,随手扔在一旁的沙发上。
他上楼,门没锁,轻易的就推开了。
林望书看到他后,脸色不太好看。
江丛羡早就习惯了,她哪天能对自己有好脸色才是怪事。
他随手拖了张椅子过去,金属质感的椅脚在地板上剐蹭出些许刺耳的声响。
“不想见我?”
他这句话问的平淡,似乎也没想要答案。
毕竟显然易见。
林望书别开脸,将视线望向窗外。
门外的榕树枝繁叶茂的,余晖透过枝桠间的缝隙落在地面。
江丛羡捏着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脑袋掰过来。
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她被捏痛了,白皙的下巴有些泛红。她的力气到底不如江丛羡的大,挣扎了几次也没见成效,只能被迫和他对视。
男人深邃的眼底倒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刚刚在摆脸色给谁看?”
林望书捏着衣摆的手下意识的颤抖,她对他是心存恐惧的,哪怕表现的再强硬,可畏惧就像是藏在空房子里的萤火。
微弱,却也无法忽略。
江丛羡略微垂眸,看了眼她颤抖的身子。
松开手:“还以为骨头有多硬。”
他站起身,像是在警告:“那几个人对我有点用处,你别给我把人得罪了。”
她皮肤细腻的触感似乎还遗留在他的指腹上,轻慢的碾了几下。
然后推门离开。
厨房准备好了晚饭,小莲一一端出来,基本上都是些林望书爱吃的。
江丛羡对食物的要求不高,没什么 特别爱吃也没什么特别不爱吃的,厨房便先紧着林望书的胃口来。
饭菜都端出来了,小莲上楼去叫林望书下来吃饭:“书书姐姐,饭菜都好了,下去吃点吧。”
小莲是家里佣仆的女儿,中专毕业后,就跟着她妈妈一起来江家帮工,比林望书小几个月,平时总是书书姐姐的叫。
里面没回应。
小莲只能低垂着脑袋,下了楼。
坐在餐桌旁的江丛羡看了她一眼。
小莲轻声说:“书书姐姐没理我。”
江丛羡从容的收回视线,拿起筷子:“那就别管她了。”
小莲还想说点什么的,林望书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连口水都没喝过。
张了张嘴,还是沉默的转身走了。
毕竟说了他也不会关心。
偌大的餐桌,只有江丛羡一个人,桌上菜式挺杂,日料韩餐都有。
林有为那个老东西还在世的时候,对自己这个女儿疼爱的紧,满世界的送她去长见识。
眼界高了,便养出了现在那副眼高于顶的冷傲模样。
江丛羡总有法子让她乖顺。
饭才吃到一半,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工作方面的事。
他放下筷子,让司机去备车。
好几个项目一同开发,他的工作量相比之前肯定是成倍成倍的增加。
更何况才刚收购林有为的公司,相关的业务还等着他去处理。
外界对林有为的跳楼行为异常费解,各种猜测接踵而来,甚至还有涉及灵异方向的。
上流圈子里的人却都知晓一二,江丛羡做事决绝,耍手段吞并了人家的公司,撬走了他的投资方合伙人。
所有的项目全部停止。
面对巨额的亏损,他最后一根弦彻底断掉,选择在公司的高楼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小莲见他要走,连忙过来:“要给书书姐姐准备点饭菜端上去吗?”
江丛羡正接着电话,闻言稍顿,抬眸看了眼二楼紧闭的房门,淡声道:“放厨房几天假吧,你也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小莲面露担忧:“可家里佣人都走了,书书姐姐吃什么?”
“她不想吃就别勉强她了,我看她的骨头还能硬几天。”
他往外走,手机重新放回耳边,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的说了声,“继续。 ”
应该是在和手机那端的人讲话。
哪怕江丛羡说了不准给她送饭,可小莲还是偷偷给她煮了碗面端上去。
就放在门口。
等她忙完手上的杂活过去的时候,那碗面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林望书每天晚上都有和林约开视频的习惯。
父亲去世后,他被姥姥接回老家,本身自闭症就严重,经历了这些事情后,越发不爱说话了。
院子空旷,旁边养了几盆花,林望书不太认识,但瞧着挺好看。
乡下月光足,还有星星,不开灯也是亮晃晃的。不像城里,雾霾遮着,高楼挡着,什么也瞧不见。
姥姥在准备明天要腌制的咸菜,林约则坐在旁边,专心玩着手里的遥控飞机。
是林望书前几天给他寄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
她语调温柔的问:“我们小约今天有乖乖听话吗?”
他像没听到一样,神色专注的玩着自己手里的遥控飞机。
姥姥在一旁笑:“听话的很,晚饭都多吃了两碗,就是有点想姐姐,昨天晚上睡觉说梦话都在叫你的名字呢。”
林望书听到这话,胸口像是被人拿着刀在剜一样。
她又何尝不是呢,她恨不得现在就搭乘飞机去找他们。
可是她走不了。
为了弥补公司亏空,父亲借了高利贷。
那群人要钱不要命。
江丛羡答应过林望书,只要她老老实实在他身边待着,他保证那些人不敢动她家人一根手指头。
她现在还没有能力护住林约,他的自闭症又严重,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只会让他的情绪更加崩溃。
林望书只能待在江丛羡身边。
视频挂断后,她强撑着的情绪也一块塌陷。
后背抵着墙,缓缓蹲下。
心脏钝痛的她每天晚上都想自杀,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是她不能,她死了林约怎么办,姥姥怎么办。
她不得不强撑起精神。
江丛羡因为工作的原因,已经好些天不在家里睡了。
林望书心里只希望他最好一辈子都别回家。
一天未进食,肚子早就饿的阵痛。
她有胃病,最近越发严重,随便抠了一颗药,就着冷水服下。
疼痛没那么容易被缓解,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
第二天醒的晚,正午的太阳刺眼睛,窗帘没拉严实。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遮,墙面上挂钟的指针正好对着十二。
十二点了,外面居然还这么安静,有点反常。
林望书洗漱完出了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江丛羡的书房门口站着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他们是江丛羡的手下,一个个都长着一张凶狠的脸,但对江丛羡却格外衷心。
江丛羡是从最底层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越是真正吃过苦的人,越是狠戾冷血。
林望书问他们:“家里面的人呢?”
他们微低了头:“先生放了他们几天假。”
放假?
这些天好像没有什么节日啊。
在林望舒疑惑的时间里,书房内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应该是男人起身时,不小心碰到的。
林望书不想见到江丛羡,于是在他出来之前迅速回了房间,并将门给反锁了。
她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什么声响也没有。
刚松了一口气,钥匙入孔的声音彻底惊醒了她。
左右扭动,啪嗒一声,门开了。
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江丛羡讨厌束缚,在家的穿着向来随性。
黑色的衬衣,没打领带,白皙修长的脖颈线条隐入领口。
林望书此时是蹲在地上的,离门近。
江丛羡略微垂眸,神色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反手把房门给关上:“肚子饿了没?”
她不说话,江丛羡也不勉强她,随便拖了张椅子坐下,旁边是她的书桌。
上面放着几本教科书,还有些试卷。
林望书大二,主修音乐,但是文化课的内容平时也要学。
江丛羡随便翻了翻便给她找出好几处错题:“你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成绩倒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她声音冰冷:“和你无关。”
江丛羡笑道:“嘴巴倒是挺硬。”
小家伙和她那个窝囊父亲一点也不像。
哪怕是在躺在他身下眼眶通红,仍旧嘴硬的很。
到底还是富养出来的大小姐,稍微难听点的脏话也不会讲,来来回回都只是那几句无关痛痒的。
他语气温和的问:“还是不肯吃饭?”
“不吃。”
终于得到回答,江丛羡站起身,如她所愿:“那就永远都别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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